签押房。
内阁首辅魏广微坐在正北,待最后一人来到位子上做好,便张口说道:“既然六部要员都到齐了,就议一议吧。”
“兵部,说说你们的提案,部议之后,再交给陛下定夺。”
说完,他将目光望向兵部众人。
兵部尚书王洽起身,先是朝首辅点头致意,然后说道:“臣部认为,远征乌斯藏,需得未雨绸缪,为将来治理开方便之门。”
众人都眼中一亮,仔细听着。
王洽继续说道:“永乐一朝,成祖皇帝曾下旨修建一乌斯藏直抵京师的大路,名为京藏官道。”
“此官道沿袭至今,几近荒废。朝廷出兵,如能从此官道经行,将极大缩短行军时的时日与将士的疲惫程度。”
“何况从长远所计,重建官道,无论对朝廷管辖乌斯藏、青海,或者茶马贸易有司开展商运,都有不小便利。”
话说到这个时候,六部的臣子们皆已议论开了。
户部中一名郎中皱眉道:“京藏官道荒废多年,如要重建,只怕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个小数目…”
“眼下山东蝗灾,山西和陕西各府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干旱,甭说老百姓,连我们在朝为官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动工如此浩大的工程,万一来日它省再有灾害,朝廷岂还能有余力赈灾?”
“就是因为如此,才要立即昭告天下,重建京藏官道!”兵部侍郎邵辅忠说道:
“宋郎中,眼下每日来京的山东流民,大概有多少人?”
闻言,户部畿辅民事清吏司姓宋的郎中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各位,仅昨日,山东来的流民就有六千余人…”
“这还是数日以来,人数较少的一次,最多时山东流民可达万人,我们民事清吏司的人手早已捉襟见肘…”
闻言,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道:“如此困难,怎么不向朝廷上报?”
宋郎中连忙说道:“回许阁老,本来清吏司是要在这几日,将流民安置事务上报到总部,只是东厂魏公公忽然在城外资助了几千屋空置的宅地,暂时稳住了局势。”
“魏忠贤?”许为京一愣,也是不再说话。
魏忠贤这家伙可是财大气粗,这几千屋,怕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从富人们手中抄得来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派上了用场。
他们不知道,魏忠贤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向朱由校表忠,毕竟皇家养着你,可不是白养的。
拿了这么多好处,得在关键时候派上永用场。
流民的事,众人的确是有听见风声,只不过最近几月,朝廷各部院日夜连轴转,他们的消息也仅限于晚上回府吃饭时听家人偶尔提及,有些闭塞。
很多人都是知道流民来京很多,却没想到,已经成了眼下这样的规模,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
“若这几千屋也用尽了,又该将流民往何处安置?”
“是啊,如此多的流民,每日的吃穿用度,也都要养济院、惠民药局等有司提供,不是一个小数目!”
“需要尽快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山东蝗灾不解决,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添置再多的房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很快,签押房中吵闹一片。
魏广微微微蹙眉,摆了摆手,屋中才是渐渐安静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望向兵部。
方才问话的兵部侍郎邵辅忠,似有话还没说完。
果然,他继续道:
“各位,尽管是治标不止步,那现在这个‘标’,也需要治一治了,安置流民,不能只靠户部清吏司,这是整个朝廷的事。”
说完话,余的部院有了怨言。
“我们能做什么?”
“户部掌管天下民事,六部自古而起便是各有分工,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邵辅忠看过去,冷笑:
“迂腐!”
“臣部说的重建京藏官道,就是现阶段的解决之法!”
“兵部提,该以户部牵头,在畿辅、宣府、大同、密云、宁夏、乌斯藏、青海七地重建官道。”
“此攻城十分浩大,短期内可提供大量劳工岗位!”
“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民帮工,既解决流民过多无法安置的问题,又能动用大量空置人力,岂不两全其美?”
话音落地,议论声更大了。
工部官员们纷纷点头,这一点他们之前到时未曾想过,现在一听,倒如醍醐灌顶一般。
不过现在不愿意的轮到之前诉苦的户部了,户部尚书赵秉忠一脸犯难,说道:“七地同时修路,招募的劳工何止数十万?”
“动用多少人力不论,我们户部,眼下的存银也是捉襟见肘了。”
的确,户部这方面有困难。
内库的银子都是从正规渠道获得,每年不过三千万左右,真正隐藏收入进来的银子,全都在皇帝内帑安安静静地待着。
实际数目,除了朱由校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种工程最快也要数月,按月结算,仅仅供给劳工们的工钱就要数百万两之巨,这还不算这几十万劳工每日的吃住花销。
近千万两,这可不是一千块钱,这是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天文数字,撒水一般就这么撒出去了,是个人都会心疼。
“胡闹,现在是心疼钱的时候吗?”魏广微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做首辅,这点儿眼力见还是要有。
关键时刻,需要他这个首辅出来担当。
魏广微面色严肃,说道:“重建京藏官道,收复乌斯藏、青海二都司,这是陛下胸中大明的百年大计!”
“我们诸位同僚就都辛苦辛苦,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闻言,户部尚书赵秉忠将头垂了下去,无可奈何地道:“既然阁老都这么说,那户部也无异议了。”
“只是内库实在拨不出多少银子,如要动工,少不得要去乾清宫叨扰陛下一番…”
魏广微还没说话,门后却是传来一阵尖尖地怪笑。
原来是魏忠贤,不知何时来到内阁签押房外旁听,他缓步走入屋中,经过之处的文臣,无不是又惊又怕地起身。
“本督伺候爷二十几年了,诸位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种损事儿,还是叫本督去提吧。”
“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魏忠贤说完,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眼中不知是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反正是转头就走。
“你们继续议吧,本督是太监,这种事还是不参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