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闻言直起身子,抹泪道:“贵人无需挂怀,只要出了年,能重新进城,不论是要饭还是扛活,俺们总能活下去就是了。”
“知道你们这样的村子还有几个吗?”秦雷面sè凝重的问道。
“怎么也得二三十个吧……如果都能找到住处的话。”南过小声答道。
秦雷终于忍不住狠狠的一拍,便把那破桌子拍成了柴火,咬牙低喝道:“京都府干的这叫人事吗?”
乐布衣正在边上佯作养神,立时被他吓了一跳,坐直身子道:“这事儿王爷得管啊。”
秦雷瞪他一眼,便把视线转回南过身上,肃声道:“南过,我把粮食衣服给你,可有个条件。”
南过俯首道:“只要小人能做到,就是把这条贱命给您也不会含糊的。”
秦雷轻笑道:“要你的命作甚?等你们吃饱了,有了劲,你要去通知那些难民点,让他们做好准备,等我传来讯息,立刻就进城。”
南过瞪大眼睛道:“真的吗?您……那么厉害呀…”
秦雷坚定点头道:“这事儿我包了,你们等消息就是。”说着对一边侍立的沈乞道:“你留在这里接应,等着石队长过来。”沈乞恭声应下。
交代完事情,秦雷也不多留,起身便往外走。此时外面的难民也已经得知秦雷的决定,提起最后的力气,毕恭毕敬的伏跪在街道两旁,用最虔诚的姿态,表达着他们最卑微的谢意。
秦雷紧了紧衣领,沉声道:“都起来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是朝廷对不起你们……”说完便大步走到村口,翻身上马,逃也似的离了这破败不堪的侯家驿。
他的面sè一片铁青,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只是双手紧紧的攥着马缰,眼神却飘忽不定,透露出内心的纠结。
今天的事情对他冲击很大,这是他两年来虽然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一幕——那繁华都城外的苟延残喘异常的刺耳,那鲜衣怒马下的颓然等死异常的刺目,即使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侯家驿的那些窝棚子、那些苦痛的呻吟声,依旧会清晰地直达他的内心……大声拷问他——你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吗?
这种心灵上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他今生从质子开始,虽然没有ZìYóu,却也衣食无忧。之后虽然进过齐国的流民大营,但那时,对叵测命运的担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幸存者的游戏,赢了便存活下来,输了便到此结束。
他那时根本没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或者说没把这世上的人……当成原本世界的那种人。荒谬的不真实感阻碍了他对这世界的感触,自然可以无视那些齐国流民的困苦无助,将他们如草芥般抛弃。直到一年多以后,对这里有了归属感,那道无形的隔离墙,才逐渐消失不见。
再后来,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王爷,出则千骑相随、入则深宫叠院,即使带兵打仗,也被卫士们团团围住,这样一来固然安全,却将他的视线遮挡,自然无法感受民间疾苦。
虽然在邸报上偶尔看到‘某地饥馑饿死八千人’、‘某地水灾淹死两万人’,也经历过南方那场导致人口锐减百万的动**,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那凄惨景象,便不会像今rì一般被触及到灵魂深处,以至于对自己有没有人xìng都产生了怀疑。
这不同于战场厮杀,在战场上,即使残肢断体、血肉飞扬,他都觉得是应该的,也早习惯了那种血腥。
但他不习惯这种让千万人走投无路,只能绝望的等待走上黄泉路的残忍,他无法漠视这种残忍背后的自私冷酷。他认为天下百姓以七成产出奉养贵人,贵人理所当然也应该保护百姓,这个交换的过程本身就严重的不等价,怎能连保证百姓生存这条最基本准则也要肆意践踏呢?
而剥夺这些百姓生存权利的理由,竟然只是为了让京都的贵人们过个好年,如此而已。这种**裸的冷酷,让秦雷无比的愤怒,他感觉自己的肺叶里似乎已经着了火,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
乐布衣一直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望着前方。
终于还秦雷憋不住了,勒住马缰道:“你早有预谋。”
乐布衣也不反驳,轻声道:“我只是觉得王爷的水桶还差最后一块木板,想给您补上罢了。”
“什么水桶、木板的?”秦雷没好气问道。
乐布衣不慌不忙笑道:“水桶之所以可以盛水,是因为有底有壁,底是基础,壁是条件。”说着掰指头数道:“京山城、政务寺和子弟兵,便是您的桶底;而心胸豁达、御下宽严相济、严以律己、轻财重义等等,便是组成水桶壁的一条条木板。有基础才能起事、有条件才能成事。今天之后,您便具备成就大业的一切条件了。”这最后一句,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有马屁之嫌。
“我哪有那么好。”秦雷果然眉开眼笑起来,抚摸着后脑勺故作腼腆道。看来,乐布衣对秦雷还是十分了解的,知道他是顺毛驴,只爱听好话。
笑一笑,算是把方才的不快淡忘掉,乐布衣轻言慢语道:“凡成大事者,都有一个共同点‘爱民’,无论是汉高祖还是汉光武;无论是隋文帝还是唐太宗,莫不如此。”摘下腰间的葫芦,仰头灌一口,便扔给秦雷道:“唐玄宗前半生爱民恤民,所以有开元盛世,后半生只顾一己私yù,毫不顾忌对百姓造成的苦难,便将盛世糟蹋成了天宝之**。”
秦雷抱着葫芦喝一口,怪笑道:“你糊弄不了我,天宝之**是因为安禄山与杨贵妃偷情,后来被李隆基知道了。安禄山又惊又怕,便干脆作**,这才有了天宝之**。”说着一本正经道:“要不李隆基干吗在马嵬坡赐死杨玉环呢?”
乐布衣听得眼睛都直了,呆呆问道:“这是那本书上讲的,我怎么没看过?”他无书不读、无所不知,竟然从没听过这说法,不由大为惊奇。
见乐布衣惊奇万分,他便知道自己把在某点某上看到的,当成历史了。赶紧岔开话题道:“难道不是因为安禄山吗?”
好在乐布衣知道王爷素来喜欢满嘴胡柴,也没有在意,呵呵笑道:“凭着开元初年的雄才伟略,贤臣猛将,灭一个安胖子还不是在反掌之间?问题还是出在明皇本身,他沉迷享乐、妄杀谏臣,让大唐政**刑yín、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才给了安胖子机会。”说着正sè道:“问题还是出在是否‘爱民’上。”
秦雷若有所悟道:“水能载舟,亦能煮粥,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他说的含糊,乐布衣也没听出‘煮粥’和‘覆舟’的区别,闻言颔首道:“不错,王爷只有把百姓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们才会把您的事情也放在第一位。
秦雷肃然拱手道:“受教了。”
乐布衣也正经还礼道:“让王爷卷进来,我却要抽身离去,实在有些不当人子。”
秦雷洒然一笑道:“先生不必多说,若是没见着,我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但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乐布衣拊掌赞道:“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为上善!”
见他那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秦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哀叹道:“难道还有比我这大秦第一负翁更穷的吗?”
两人议了几句难民的处理问题,便挥手作别,一个向西南京山营驶去,一个折回了中都城。
等秦雷进了城,还没进清河园,便看见门房里坐着两个京都府的官差,心中微微一动,但仍毫不理睬的走马进了园子。
待洗去行尘,换上宽松些的衣裳,再吃一碗若兰煮的银耳莲子羹,这才轻声问道:“京都府的官差来作甚?收增容费吗?”
一边侍立的黄召赶紧细声答道:“回王爷,去年攀诬咱们的官司,现在由京都府主审了,好像是要请您过去一下。”
秦雷擦擦嘴,摸着额头道:“送传票的啊。”说着便起身对石敢道:“备马,我们去京都府,老子正好要找秦守拙那个老王八呢。”石敢心道:‘您早说一刻钟,我就不让他们卸鞍去甲了……’赶紧下去准备了。
若兰捂嘴笑道:“王爷还要换衣服吗?”
秦雷低头看看,摇头道:“不用了,你给我把那棍子拿过来吧。”
若兰轻声应下,须臾便从卧室里取出一根绿油油的竹杖,正是秦雷獒口夺食,从太子爷手里抢来的‘驯逆杖’。接过竹杖攥在手里,颇有些天下第一帮帮主的感觉。
见秦雷拎着竹杖便往外走,黄召赶紧问道:“那两个官差怎么办?”
“随便打发了吧。”秦雷头也不回道。
不到半个时辰,大名鼎鼎的黑衣卫便开到了京都府衙前。衙役们一见这群煞神来势汹汹的样子,便感到腿肚子转筋,忙不迭的想把大门关上。
大门还没关到一半,便被战马狠狠一撞,‘轰隆’一声,便把门后的衙役撞飞了出去。两队黑衣卫策马鱼贯而入,完全无视地上或躺或站的京都府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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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相府的指示,秦守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正在屋里发愁,就听着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紧接着有人大喊道:“不好了大人,隆魔王来了……啊哦……”喊声突然变成惨叫声,然后便戛然而止。
秦守拙知道,五殿下定然到了门外,顿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四下一看,这间书房中并无密道暗坑之类的容身止住,只有床下似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两步跨到床边,扶着床沿便要弯腰钻下去。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秦守拙心中哀嚎道:‘丢死人咯……’
门口进来的正是秦雷,看见秦守拙这幅模样,不由乐道:“秦大人这是在作甚?”
秦守拙面红耳赤的站起来,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干笑道:“禀王爷,卑职的一支湖笔不见了,正在四下寻找。”
“脸咋这么红呢?”秦雷一边往里走,一边促狭问道。
“jīng神焕发……哦不,弯腰低头憋得。”秦守拙赶紧招呼人上茶,自己则老老实实侍立在一边,轻声问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啊?”
秦雷翘着二郎腿,一掸衣角,哂笑道:“不是你秦大人拘本王来的吗?”说着状若无意地抚摸下腰间的驯逆杖。
见了那绿油油的竹杖,秦守拙的心里一阵阵发毛,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下官是让那群小崽子,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家,下官好前去拜访,哪敢劳烦您老人家。”
秦雷翻翻白眼,啧啧有声道:“能干十年京都府尹的人,就是不一样,相当能屈能伸啊。”
秦守拙讪讪笑着不答话,只听秦雷接着道:“说吧,你找孤什么事?”
秦守拙亲自给秦雷奉上茶,字斟句酌道:“刑部和大理寺把案子转到京都府衙门来了,要求从正月十二开始审理。因为当初朝议定的是三堂会审,下官也不能拒绝。”见秦雷的脸越拉越长,秦守拙赶紧没口子的表明态度:“王爷钧鉴,下官坚决相信您是清白的,也会全力证明您的清白的。”
秦雷打量他一阵,把那腰间的驯逆杖抽出来握在手里,一节一节摩挲道:“这案子孤应下了,但只有终审才会来过堂,你没意见吧?”
秦守拙苦笑道:“王爷至少初审也来露一面吧,不然丞相那里实在不好交代。”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也实在不想得罪秦雷。
秦雷听出他的口风,怪笑道:“看来这事儿是丞相府交代下来的?你还挺听话的嘛”
秦守拙刚要出声辩解,却见秦雷手中的棍子倏地探出,正搭在秦守拙的膀子头上,冷声道:“看来你是只在意丞相大人,不在意我这大宗正了?”说着用那杖子点点他的肩头道:“别忘了,你可姓秦,不姓文。”
秦守拙额头冒汗,小心翼翼陪笑道:“相府总揽五院六部,京都府自然也在其御下……”
却听秦雷冷笑一声道:“荒谬,京都府尹乃是陛下亲自任命,何须对他文彦博负责?”一双鹰目刀子一般挂擦着秦守拙的老脸,火气渐升道:“孤问你,你到底听谁的!”
秦守拙噗通一声跪下道:“我的爷,我的亲爷哇,京都府尹历来都是忠于陛下的,卑职虽然人品猥琐,却也不敢沦为忤逆。但几位前任府尹,皆是因为只听陛下的,便被文相构陷倒台,到了卑职这里,哪里还敢明着与文相对抗.只能先虚与委蛇,留着这有用之身,以便在关键时刻报效皇恩,就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哇……”声音低沉、感情真挚,令人闻之肃然起敬。
见秦雷依旧一脸的似笑非笑,秦守拙偷偷一拧大腿,疼得一脸菊花,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呜呜干嚎道:“下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偏偏还受尽了夹板气啊,苦啊……”
秦雷一言不发的着他真假难分的表演,直到秦守拙自觉无趣,抽抽搭搭止住哭声,才硬邦邦道:“你若真是心在汉,现在就回来吧,孤王保着你,总不能让你干一辈子卧底吧。”
秦守拙嘴角哆嗦几下,干笑道:“谢王爷大恩,守拙铭感五内,不过下官觉得还是在敌营里作用更大些,就不让王爷费心劳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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