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徽王朝惠帝广武三年,十月三十日,神都,乌衣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玄坐在堂前铺着锦垫的藤制躺椅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一位长相清秀的侍女,正在给他读诗。
“好诗啊——”谢玄的眼睛突然睁开,神光湛然,摆了摆手对侍女说道,“罢了。”
侍女躬身告退,悄悄离开。
叶灵蕴笑而不语,只是剥了一只桔子,将其中的瓤瓣分开,塞到谢玄的嘴里。
谢玄一边儿嚼着,一边儿有些诧异地说道,“你这位侄子,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了。”
“其实,玉卿还是很聪明的,字写得也极好。”叶灵蕴笑着回答道。
自从嫁给谢玄之后,叶灵蕴和谢玄的夫妻感情固然极好,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谢玄如此动容,即便是天后想要篡夺自己儿子惠帝的皇位,谢玄也不过是淡然处之,这一次却是被叶铭的一首诗给打动了,不能说不是一个稀罕事儿。
“玉卿的这首诗,写的是我们谢家的事情——”谢玄说道。
前朝的时候,王谢两家,都是雄霸一方的名门大族,可以说是权倾一时,就算是皇帝也需要格外倚重。
抛开前朝皇室本身就出身于王家之外,谢家的势力也与王家不遑多让,甚至是犹有过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没有问鼎天下罢了。
所以民间曾经传过一句话,“王与谢,共天下。”
这王与谢,说的就是前朝皇室王家,与世居江都乌衣巷的谢家。
而谢玄,正是谢家如今的主事之人,人望所在。
可惜的是,朝代更替,物是人非,如今的谢家,已经不是当年居住在江都乌衣巷的谢家,而是移居东都乌衣巷的谢家,环顾朝野,能够在中枢起作用的,也不过就是谢玄一人而已。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一句诗,说的就是江都乌衣巷的谢家老宅。
前朝的谢家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谢家有不世出的天才人物谢东来。
当年在谢东来领导下的谢家,雄踞一方,门下人才不可胜数。
可惜的是,谢东来踏足仙道,飘然而去,偌大的家族,竟然弃之不顾。
到了如今,家族盛况不再,唯一能够支撑起谢家名声,勉强不倒的,也只有谢玄这位尚书左仆射了。
如今的江都乌衣巷,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怕是已经变成一片民宅了。
谢玄想到这些事情,心中不无感慨,叶灵蕴却随口说道,“玉卿这孩子也是,到了东都,怎么都不来家里坐坐?”
那一日,天后和惠帝接见外邦使臣的时候,谢玄也在场,看到叶铭三言两语就降伏了那些化外蛮夷,也感到有些惊讶。
最近几年,他所听到的都是关于叶铭欺男霸女的恶事,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么一番胆色和才智,实在是有些意外。
况且,叶铭已经得到了天后的赏识,不但得到了定州开国侯这样的爵位,更实授了鸿胪寺卿这样的高官,这更让谢玄百思不得其解。
叶铭究竟是办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天后如此不遗余力地重用他呢?
“据说镇国阳信公主和玉卿过从甚密,许是有什么事情,无暇分身吧。”谢玄得到的消息要多一些,就猜测着说道。
不过对于叶铭是否来看望自己,谢玄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
毕竟先前叶铭来京中谋取功名的时候,谢玄可没有帮什么忙儿,而且还就他的各种荒唐行为,严厉地申斥了一番。
没准儿,现在叶铭心中还记恨着这些事情呢。
他却不知道,叶铭无暇分身的主要原因,是他要为天后炼制丹药。
谢玄怎么也不会想到,叶灵蕴这位侄子,居然是仙道中人。
谢玄固然是二品大员,朝中的实权派人士,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以后致仕,也有可能加三师或者三少这样的荣衔儿,但是在眼下的形势当中,却有些微妙。
天后的心思难以猜测,谁也不知道她心里面怎么想。
若是还想安稳度日,就不能不提心吊胆。
此时叶铭跟镇国阳信公主李青璇关系良好,又深得天后重用,不过才二十岁就封了从三品上的高官,还给了定州开国侯的爵位,待遇之殊隆,世所罕见。
就算是谢玄以前再看叶铭不顺眼,现在也需要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
“你去看看侄子吧——”谢玄想来想去,总还是拉不下老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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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璇离开之后,叶铭就接到了鸿胪寺的呈文。
明日便是天后登基大典,他身为鸿胪寺卿,自然是要盛装出席,而且还担任了很重要的司仪,距离天后很近,以便随时做出反应。
好在玉徽王朝向来都是有一整套官方礼仪规程的,叶铭之前也看过两遍,自认还可以应付下来,倒是不需要花很多心思在上面。
若是换了一个年纪老一些的官员,来操持这件事情,怕是仅仅要记熟这些章程,就需要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年轻,自然是有年轻的好处。
叶铭吃了些东西,看了看自己的礼服,然后又翻看了一阵子天玄宝箓,才想起了今天李青璇对自己说的那些事情。
林欣如真的重病在身了?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可惜的是,蜀中距离东都,又是好几千里,自己现在可是没有御剑飞行的本事。
毕竟叶铭尚未踏足通灵变秘境,也没有飞剑法宝,腾不得云,驾不得雾。
若是云水尧还在,那就好了。
叶铭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提出请云水尧帮忙的要求,他是肯定不会拒绝的。
那样的话,几千里的路程,也不过就是个把时辰,就可以赶过去。
想来想去,叶铭开始无比憧憬起通灵变秘境来,早一天到达这个境界,就能够早一些开发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来,而不是自己现在所仅有的几项伪神通这么尴尬。
正在寻思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吵嚷的声音。
叶铭还没有来得及动问,一声砰的巨响传来,还有众人惊呼的声音。
“嗯?!”叶铭心中一怔,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来自己门前撒野。
他身形一动,就已经来到了前院。
绕过回廊和影壁之后,就看到了定州开国侯府的大门。
此时,本来朱漆点缀着金粉和黄铜大门钉的两扇中门,此时居然已经被人给踢飞了,碎成了一堆木屑。
叶铭负手而立,微微地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地的木屑,神情不悦。
“侯爷——”两名门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连委屈地诉苦道,“外面来了一个疯和尚,非要进府,一言不合就把大门给弄成这副模样儿了。”
疯和尚?叶铭将目光从那一地碎木屑上收了回来,穿过大门牌楼,就看到了一个身宽体帮的大和尚。
那和尚的年纪,倒是看不出来,看目光比较沧桑,看面皮,却是嫩得很,宛如童子,一看便知道是那种很有些依仗的高人之流,至少也是将淬体诀练到了极致的人物,否则不可能有这样一幅不凡的仪容。
和尚的手中托了一只硕大的钵盂,看上去像是熟铁打造,外面被磨得油光铮亮,怕没有百十斤重,这厮不但托在手中,还不时地上下抛动着,一双眼睛也在打量着门里面的叶铭。
“侯爷,这厮是白马寺住持大师的师弟,叫作梵净王的,神都里的和尚,就属他最能打——”此时侯府中的一名管家已经跑了过来,向叶铭悄悄介绍道。
“哦,那就是来捣乱的了。”叶铭点了点头道。
在玉徽王朝这片大陆上面,佛道之争虽然不是很激烈,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事实上,对于信众的争夺,向来就是修行者所重视的,一旦一个门派在大陆上立稳了脚跟,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于信仰之力的争夺。
而作为帝王,一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自然也是大门派所争取的对象。
之前的玉徽王朝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是道门的铁杆儿支持者,但是自天后理政以来的几十年中,这种情况就有了变化。
先是有梵西僧人鸠罗多识不远万里来到玉徽王朝,以一匹白马驮来了二十四卷经文,并募资在东都建了白马寺,后来又有住持僧惠临大师在净山显露佛迹,使得佛事大昌,女主当国的传言,也是这些和尚们放出来的风声。
叶铭一看这和尚,又听了管家的介绍,便知道这厮是故意来捣乱的。
笑话,堂堂从三品上的鸿胪寺卿,九卿之一,位高权重,又得了定州开国侯的封爵,岂是一个疯和尚敢来上门寻衅的?
这也就是佛门在天后登基一事中,出了大力,如今这些贼秃们野心大涨,有点儿想要独霸神都的心思了。
叶铭最近风头很盛,又是道门中人,自然就是这些和尚们的试刀石。
“秃驴,你这贼厮踢坏了我家大门。”叶铭跟他可没有什么好话讲,直接就申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