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并不大,而且听上去还有些像在发牢骚,但是由于这楼内非常安静,因为每个人都注视着韩艺和崔戢刃,故此显得尤为得刺耳,而且在某些人耳里,更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原来如此!”
郑善行、元烈虎异口同声道。
“看来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王玄道将护栏上的铜币一枚一枚收入袖中。
只见二楼一簇人中突然站起一个老者来,约莫六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白了许多,但却丰神俊朗,双目炯炯有神,头戴软纱巾,留着三牙掩口髭须,身着暗红长衫,体态微胖,还打了一个哈欠。
那些太子党见到这老者,不免大吃一惊,硬是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齐齐起身行礼。
“侄儿(晚辈)参见国舅公。”
此人正是凌烟阁排名第一,皇帝李治的舅舅,当朝第一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长孙无忌。
庶族子弟多半都不认识长孙无忌,听到这些太子党的叫喊,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行礼。
“行了,行了,老朽不过只是想来看看这话剧。”
长孙无忌摆摆手,突然左右看了看,一脸好奇道:“可是为什么等了半天,还没有开始呢?”
一干太子党面面相觑,同时目光又望台前。
长孙无忌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呵呵道:“原来戢刃也来了啊!”
“崔戢刃参见国舅公。”
崔戢刃长身一礼,目光却望向韩艺。
这条鱼够大吧。
韩艺眼中含笑,是一种得意的笑,因为长孙无忌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他事先就是预计到的,心里挺有成就感的,脸上表情却显得非常惶恐,“草民韩艺不知国舅公大驾光临,怠慢之处,还请国舅恕罪。”
“韩艺?”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抚须一笑,迈步往楼下走去,两边人立刻让开来。
来到楼下,长孙无忌径直来到韩艺和崔戢刃的面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白面红唇,体态臃肿的大胖子,但是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他向崔戢刃拱手道:“崔兄,别来无恙了。”
崔戢刃微微颔首。
韩艺余光偷偷打量了下这胖子,暗道,难道他就是长安七子之一的长孙延。
如果是的话,那么长安七子,他就见了其六,唯独卢家的卢师卦还没有见过了,也极少听人谈起过。
长孙无忌瞧了韩艺一眼,道:“你就是韩艺?”
韩艺拱手道:“回国舅公的话,小子正是韩艺。”
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闻这话剧就是出自你手。”
韩艺点头道:“正是。”
长孙无忌好奇道:“可是为什么还不开始呢?”
韩艺瞧向崔戢刃,该你说话了。
崔戢刃拱手道:“还请国舅公见谅,这都是因晚辈而迟迟没有开演。”
长孙无忌哦了一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只老狐狸。崔戢刃暗骂一句,道:“回国舅公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这两日晚辈走在街上,常常听人大骂我崔家,心中十分纳闷,于是上前询问,这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因为凤飞楼最近出来的话剧《白色生死恋》,因为这剧中里面有一个坏人也姓崔,故此看客看完之后,对这话剧中姓崔的坏人感到尤为的愤怒,因而谈起这话剧时,常常怒骂。”
“还有这等事?”
长孙无忌一脸惊诧,向韩艺道:“韩艺,戢刃说的可是真的?”
韩艺惶恐不安道:“草民该死,草---草民真的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还请崔公子恕罪,恕罪。”
长孙无忌微微瞥了眼崔戢刃。
崔戢刃淡然一笑,道:“哪里,哪里,韩小哥言重了。”
说着他又朗声道:“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无伤大雅,我崔家上至家主,下至随从,皆是光明磊落之辈,从不惧他人言,与话剧中那姓崔的更是大相径庭。只不过我作为崔家的子弟听到常常有人骂崔家,虽知与我无关,但心中难免郁闷,故此我才来此与韩小哥商量一下,看是否有解决之法。”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抹赞色。
这话说的非常漂亮,如果崔戢刃咄咄逼人,那反而会让人觉得你们崔家以大欺小,胸襟狭窄,甚至于做贼心虚。如今崔戢刃这么一说,别人反而会觉得,崔家的人就是大气,光明磊落,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诬蔑,不愧是当今第一士族。
而且崔戢刃特别强调了他来这里,全因他个人,而非整个家族,明显就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此话一出,大家也都理解他了。
韩艺心里明白的很,暗道,也好,如果你跟杨蒙浩一样,那这出大戏也太无趣了。
“嗯。言之有理。”长孙无忌点点头,似若有所指道:“毕竟这人言可畏啊!那不知戢刃你打算怎么办?”
崔戢刃拱手道:“晚辈一时也没有太好的注意,正好国舅公也在,晚辈斗胆请国舅公帮晚辈想一个万全之策。”
这小子!长孙无忌心中一笑,摆摆手道:“这话剧老朽都没有看过,不太好出主意,若是处理不当,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又会来怨我,这都是你们小辈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韩艺略显慌张道:“要不---要不我改,我---我改姓王如何?”
“韩小哥,你莫要欺人太甚!”
楼上一人突然说道。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那王玄道。
王玄道直盯盯的望着韩艺,心中暗骂,这厮太可恶了,分明就是在报复我。
“啊?抱歉,抱歉,王公子,真是抱歉。”韩艺急得直抓脑袋,“要不姓杨如何?”
“韩艺,你不能这样啊!”
又有一人不满嚷道。
众人又是寻声望去,正是杨蒙浩。
元烈虎立刻道:“小蒙,你小子怎么还坐在我前面去了。”
“表哥?”
杨蒙浩惊叫一声,急忙坐了下来。
“那----那----那要不姓---姓郑好了。”
郑善行立刻道:“那可不行。”
韩艺一连说了几个姓氏,结果这些太子党都纷纷反对。急得韩艺都快哭了,道:“这样的话,那---那我不演总行了吧。”
元烈虎嚷嚷道:“这就更不行了,我可是排了一上午的队,你可不能不演,就算你看不起我元烈虎,国舅公可也等了好半天,哼,国舅公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长孙无忌转头淡淡的看了眼元烈虎一眼。
元烈虎抬目往上,双手挠着脑袋。
真是拿这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长孙无忌无奈一叹。
韩艺哭丧着脸,抹着眼泪道:“这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可怎生是好啊!”
崔戢刃都看在眼里,暗自一惊,这厮怎么说哭就能哭的。
因为他知道韩艺是装的,但是这眼泪是真的,这他自问做不到。
开玩笑,老子就当初就凭这吃饭的。韩艺心中小小得意道。
他这当然是做给这些观众们看的,他必须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可不能让崔戢刃把同情都给占尽了。
观众一看,果然,心中对韩艺生出同情之心,他一个小小农夫,怎么会考虑到这么多,兴许连什么是士族都不知道,这真是太难为他了。
局面一度非常僵持,好像韩艺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而长孙无忌似乎已经入定了,低眉不语。
崔戢刃突然稍稍抬起眼皮,道:“干脆这样,韩小哥你只要不提姓氏就行了。”
长孙无忌双目一睁,连连道:“妙!妙!此计甚好啊!”
韩艺、崔戢刃心中同时说道,这怕是最合你心意了。
因为韩艺这话剧摆明就是冲着这些重视门第婚姻的山东士族去的,如果点名崔氏,那就极具针对性,但是如果不提姓氏,谁都可以对号入座,反正在这方面,山东士族都是一个德行。
长孙无忌当然就希望这样,因为他的对手不单单就是崔家,而是整个山东士族集团,你必须全部拉下水来。
而崔戢刃这么说,无非也知道自己一家不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只要发动整个山东集团来对抗长孙无忌的关陇集团,所以你不要针对我一家,你干脆满地图开炮得了。
哇!都玩这么大,哈哈,我喜欢!反正老子贱命一条,没啥可输的。
韩艺感激之情无以复加,连连拱手道:“崔公子才智过人,韩艺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长孙无忌道:“好了,这不过都是小事,大家都还在等着了,既然此事已经解释解决了,那就快点开始吧,老朽好不容易才抽出这点功夫,就想来看看这话剧。”
“是是是。”
说着,韩艺又一脸为难道:“国舅公,今日恐怕是演不了了。”
长孙无忌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韩艺道:“这都怪我考虑不周,我们前面练习的时候,对话中有‘崔’字,这一时半会肯定也改不过来,还请国舅给我一日功夫,我重新让他们排练。”
心里泛起一丝冷笑,开什么玩笑,老子不当着你的面骂你一顿,这恶气怎能出。
“这样啊!”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抹赞色,很快,一闪即过,表情却显得非常为难,这真的是老戏骨。
好小子,你够狠!崔戢刃心里哪能不明白,可是他前面说的那么大气,不骂也骂了,你还在乎这一出么,况且这国舅公还在边上等着了。于是笑道:“无妨,无妨,我崔家数百年的底蕴,若是连这小小风雨就经受不了,那未免也太小瞧我崔家了。”
长孙无忌听得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他最恨这些士族动辄就数百年的底蕴,同时,这也是李世民最讨厌他们的地方,因为唐朝建国才多少年,一百年都还没有,你懂不懂就数百年上千年,摆明就没有将自己视作一个唐朝的子民。
崔戢刃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就是故意要气长孙无忌,我们崔家可不怕你。
韩艺当然明白,心中暗乐,嘴上却感激道:“多谢崔公子谅解,那---那我现在就去后台让他们准备了。”
崔戢刃看着长孙无忌。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因为这只是他心中一根刺,故此听人说到时,有些不爽,但他毕竟当了几十年宰相,还不至于跟崔戢刃这种小辈动气,向韩艺道:“你快去吧。”
长孙延突然道:“崔兄,你我兄弟多日不见,要不就一起看看这话剧。”
崔戢刃坦荡荡一笑:“就怕打扰到国舅公了。”
长孙无忌呵呵道:“老朽正好也有几个学术上的问题,想与你讨论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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