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一个卢开明,竟然跟我玩这一招,连自己的家族都不顾了,真是可恶。
崔有渝微微皱眉,他知道局势对他们已经很不利了,不是卢开明这一番话多么难以反驳,而是在于这评委团的成员多半都是士兵出身,也就是穷人,不用想也知道,卢开明主张有教无类的思想,很符合这些评委团成员心中所想,如果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当然不会赞成教育的界限在于贫富贵贱,他们肯定是靠向卢开明那边。
要知道卢家可是当今世上最顶级的家族,可谓是贵族中的贵族,你作为一个贵族子弟,怎能去帮庶族说话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恼怒瞥了眼韩艺,就这厮让贵族内斗,却让庶族来做评判,真是太狡猾了。
年幼的卢开明目光四处瞟动了几下,见不少大臣都在点头,包括李治和长孙无忌,心中一喜,悄悄坐下来,脸上带有几分狡黠的意味,颇显得意。不得不说一句,他这一招的确够阴的,殊不知他把自己的家族都给卖了。
但是这也不能怪他,一来,他年纪比较轻,考虑的不会太深奥,二来,他从小就被家人和朋友视作病人看待,这让他心里非常郁闷,他想证明自己,不管是文也好,武也罢,他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都要优秀,他这一次是太想赢了,以至于他忽略了很多东西,他的这一番言论,有些是早就准备好的,但是有些却是临时想出来的。
韩艺终于找到机会敲响了木捶,道:“正方,你们可以派出代表答辩了。”
崔有渝一怔,收回目光来,又左右看了看,见自己这边不少人都在冥思苦想,微一沉吟,起身道:“反方总是拿有教无类来反驳,但是我认为有教无类恰恰就证明我方观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论据。”
众人听得一怔,包括李治、长孙无忌他们都好奇的看向崔有渝,这两句摆明就是自相矛盾,怎么又成了正方的重要论据呢?
几乎所有人都没想明白。
崔有渝自信一笑,道:“各位,你们不要忘记,除了有教无类外,孔圣人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育思想,那就是因材施教,前面有人说过,每个人的天资不同,但是天资不同,不能代表智愚,副督察有句话说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因材施教就是因此而出,让人能够扬长避短。教士兵兵法,可以吗?可以。但适合吗?我看就不见得了,士兵就是要擅长上阵杀敌,你偏偏要他去当一个谋士,如果天下都是谋士,那谁去上阵杀敌,可谓是误人害己。教农夫君子之道,可以吗?可以。但合适吗?未必,毕竟种田可不需要君子之道。
有教无类,这话没错,人人皆可教,但是教什么呢?那就得因材施教了。教农夫如何种田,教织女如何织布,这其实都是教化,不见得一定要教圣人之言,亦或者四书五经。而我方的观点,是要证明诗乐礼等这一类的学问,是否一定要教?我觉得没有必要,孔圣人也不可能觉得一定要教,如果人人都去读圣贤书,那谁来种田,如果人人都去打仗,那谁来种田,没有粮食,连活都活不下去,到时国家必亡也。孔圣人的意思,有读书天赋的,就让他去读书,没有读书天赋的,就让他们去干别的,不一定就非得让他们都明白这些个道理。告诉他们怎么去做,同样是教,不是非得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才是教,所以有教无类并不能反驳我方的观点。
而且我方认为,这一句话中还蕴含着一个非常实际的道理,就是人尽其才,将天资不同的人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然后再因材施教,例如,太尉告诉尚书,为什么要怎么做,这是教,太尉告诉百姓你该怎么去做,这同样也是教,区别就在于尚书与百姓身处在不同的位子上。当然,我还是要再重申一遍,天生我材-必有用,农夫与尚书只是所为位子的不同,大家擅长的不同,尚书种田也一定不如农夫,没有农夫种粮食,读书人就会饿死,有道是,大智若愚,大愚若智。”
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孙,果然厉害。韩艺听得暗自称赞,尤其是这最后一句话,崔有渝不但要巩固贵族的地位,还要赢得那些评判的好感,如果评判都是贵族,他不见得就会说后面那句话。
崔有渝继续说道:“那么又是否可教可不教呢?前面慕容舟航说了,你教他们一些道理,他们总会明白的,教了总比没教要好,但真的是这样吗?我看也未必,因为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误解,如果百姓的天资没能达到理解某个道理的份上,但是他们又不是完全不理解,那么就可能会误解成另一种意思,这可是非常危险的,思想的偏差可能会酿成大祸,好比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他们将后半句理解成为怎么获取钱财都是有道理的,那此人可就非常危险。因此有些道理对于有些人而言,不教胜教,这才是孔圣人想要表达的思想。”
“说得好!”
“哈哈!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孙,果然是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一干大臣纷纷叫好。
李治听得也是频频点头,还向一旁的长孙无忌问道:“此子是?”
长孙无忌道:“此子乃是北魏贤相崔浩的后人。”
李治点头道:“难怪,难怪。”
崔有渝拱拱手,退了下去,真是收放自如。
卢开明听得眉头紧锁,绞尽脑汁想办法反驳。同时反方的人都在挠头苦想。
但是崔有渝的这一番辩论,实在是有些无懈可击,他既从每个字眼去分析,又提到了人类的生存法则,不可能大家都去种田,也不可能大家都去读书,再到后来的国家兴亡,最为令人叹服的,就是他还掩盖了贵族想要愚民,从而统治百姓的目的。
很是士兵出身的听得也点头,我适合种田打仗,就算去读书,也是浪费时间,而且我也不爱读书,还不如就多花些精力将这种田打仗做好,人尽其才吗。
褚遂良见反方代表都低头不语,微微笑道:“看来胜负已分。”
李治等人也是点头,他们也觉得反方很难在获胜了。
就在这时,韩艺眸光突然瞥向一人,这个人正是杨蒙浩。其实杨蒙浩早就在摩拳擦掌了,他一直在等,等得就是反方黔驴技穷,然后他再一个超级英雄的姿态闪亮登场,大举反攻,一锤定音,这才是出风头的最高境界。
杨蒙浩见韩艺目光投来,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手托着下巴道:“不对,不对,不对。”
因为非常安静,故此的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响亮。
大家寻声看去,见出声的是杨蒙浩,不禁双目一凸,杨蒙浩是个什么人,吹牛大王呀,他能坐在对面,就已经是对反方的一种羞辱了。
慕容舟航就道:“小蒙,你可别乱说话。”
杨蒙浩可是欺骗韩艺的男人,演技不用说,仰着幼稚的脸道:“我没有乱说,我只是觉得崔哥哥说得不对吗。”
他声音不大,但是大家都听见了。
柳含钰心念一动,要是杨蒙浩做代表的话,那么这一个回合胜负肯定见分晓,于是笑道:“小蒙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正方代表都是面带促狭的笑意。
慕容舟航不悦道:“小蒙,你瞎出什么声。”
杨蒙浩瘪了瘪嘴,委屈的想哭。
这小子,当什么警察,跟我混,去当骗子啊!不对,我现在可是警察的二把手,这也算是跟我混啊!韩艺敲响木捶道:“反方,你们可以派代表出来论辩了。”
大家面面相觑,但是无一人起身。
李治可不了解杨蒙浩,甚至连名字都喊不出,好奇道:“方才不是有人说崔有渝说的不对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出来辩论。”
如果他知道杨蒙浩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这么说。
这皇帝开口,杨蒙浩不答也不行,而且反方也确实黔驴技穷了,而且杨蒙浩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输了就可以说是因为杨蒙浩瞎说,于是又热情的让杨蒙浩起身辩论。
杨蒙浩心里明白的很,暗自不屑,怯怯的站起身来,道:“陛下,方才那话是小子说的。”
李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心中略显有些失望,笑道:“那你就说下去啊!”
“是。”
杨蒙浩幼稚的挠挠脸,道:“小子认为方才几位哥哥其实说得都不对。”
不亏是反方的代表,把自己都给反了。
尉迟修寂哈哈道:“难道你认为你们那边说得也不对吗?”
杨蒙浩点点头。
卢开明等人纷纷捂脸。
李治倒是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倒是说个理由来听听。”
因为杨蒙浩年纪小,大家都是以长辈的态度对他,以至于忽略了规矩,弄得几番想落锤示意安静的韩艺好生郁闷,毕竟是皇帝在那里老是开口。
杨蒙浩道:“方才几位哥哥,一直都在争论有教无类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的意思是相向,还是相反,他们之所以争论这一点,无非是想利用这句话,证明孔圣人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李治听得好奇,道:“这辩论大赛不就是辩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话吗?”
杨蒙浩道:“是啊!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话的意思,并非是孔圣人说这一句话的意思。”
长孙冲突然出声道:“这有区别吗?”
杨蒙浩道:“当然有啊!孔圣人是什么意思,这个很难争论的清楚吧,毕竟孔圣人都仙逝好几百年了,他当时说这句话,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我认为孔圣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种意思更能够利国利民,这才应该是我们要争论的关键所在,要是孔圣人说的不能利国利民,难道我们也要遵从吗?故此我以为我们要看这句话是哪种意思,方能利国利民,那么这句话就应该是哪种意思,而不是孔圣人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
让全场人都是一呆,宛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不少大臣频频点头,这小子挺聪明的,说得挺好的,挺对的,这孔子都死了好几百年了,他个人的想表达什么,这重要吗?争论孔子个人是什么意思,并没有任何价值,关键还是在于这句话能否给现在的人类带来好处。
有点意思。李治呵呵笑了几声,道:“你说得不错,该当如此,该当如此。”说着他小声向边上的长孙无忌询问道:“太尉可知此子是谁吗?”
长孙无忌瞅着是眼熟,但是具体是谁又说不上来。
一旁的长孙延就道:“陛下,爷爷,这人就是观国公的少公子,杨蒙浩。”
“观国公。”
李治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虎父无犬子?
长孙延还真不敢苟同。
赵天富都看傻了,这---小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杨蒙浩看到众人又惊又喜的表情,心中得意的要命,自信心也在迅速膨胀。
柳含钰突然道:“就算如此,你说的这些跟此次辩论大赛毫无关系,也不足以证明你们反方的观点就是对的。”
李治点点头道:“你此番话还不足以证明你们的观点,更加不足以反驳对方的观点。”
杨蒙浩道:“我认为正方的观点不能利国利民,那么不管孔圣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应该都是错的啊!”
崔有渝收起轻视之心,道:“愿闻高见。”
杨蒙浩抓挠着后脑勺,一脸惧意。
李治好奇道:“你为何不说?”
杨蒙浩怯怯道:“回陛下的话,小子从小就说话不着边际,常常胡说八道,因此我爹爹经常训我,让我慎言,少言,不言,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我怕我待会说得兴起,又胡说八道起来。”
不少人听得都呵呵笑出声来,这才是杨蒙浩吗,胡说八道,吹牛不打草稿。
可这话已经说到一半,而且前面说得非常有见地,你要不说下去,那不得把人给憋死。
李治笑道:“无妨,无妨,不管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你尽管说就是了。”
韩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暗笑,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多谢陛下。那---那我就说了。”
杨蒙浩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幼稚,展露的淋漓尽致,道:“我是这么理解的,正方的观点是,百姓就不用去读书了,而我方观点,就是人人都要读书,不管是穷人也好,富人也罢。说来说去,就是是不是人人都应该读书。那么就看人人读书对国家,对百姓是否有利。”
李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理解倒也没有错。”
他说得很简单,但是条理非常清晰,说到底,就是该不该人人都接受教育。
杨蒙浩道:“我认为人人读书能够利国利民,因为我自己就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不喜欢跟愚昧之人打交道。”
裴少风道:“那只是你自个而已。”
杨蒙浩反问道:“难道少风哥你不是么?”
裴少风哑口无言。
杨蒙浩道:“每个人都喜欢跟有学问的人打交道,不喜欢跟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村夫打交道,因为他们不懂道理,动不动就骂人,动不动就打人,是很野蛮的。我也常常听到我爹爹说太宗圣上的那句名言,以古为镜,可知兴替。那么自秦汉到如今,历朝历代都是有兴盛,也有衰落,而且都有起兵造反的情况,而且很多都是由那些愚昧无知的农夫发起的。
我想这就是因为那些农夫不识字,不识书,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任何人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都会愿意誓死追随,供那些孽臣贼子驱使,倘若他们能明白****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他们还会吃那嗟来之食吗?而且自古忠义之士,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好像没有一个是例外的。”
李治听得眉头一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韩艺目光一扫,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杨蒙浩一边抓着头,一边道:“所以我认为,只有那愚昧之人才容易被人利用,做出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就说最近睦州陈硕真造反一事,我听我爹爹说,其实很多人都不是清溪县的灾民,他们只是受到陈硕真的妖法迷惑,才跟着一块造反的,我当时还以为陈硕真很厉害了,但是后来听我爹爹说,那陈硕真不过弄了些奇技淫巧罢了,但这都能够迷惑数万人,这令我感到很惊讶,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相信,要是那陈硕真真是什么仙女下凡的话,那她直接变些粮食出来给百姓就是了,干嘛让百姓去冲锋陷阵,还死了这么多人,这可不是仙女干的事。何况我都还没有读过几年书,我相信读过书的人都不会相信的。由此可见,一个愚民越多的国家,所承受的风险就越大,因为这些人太容易被奸邪之人利用了,唯有普及教育,让人人都能够明辨是非,那么百姓就不会受人蛊惑,不会轻易听信奸人的挑拨,这样的国家才是最稳定的。”
他越说越是兴起,继续道:“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就可以说明,假如君主犯了过错,愚昧之人只会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因为除了暴力,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而有才之士却会懂得规劝君主,这就是愚昧带来的危险。再说回这一句话的意思,‘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认为诗礼乐代表的只是一个子民要具备的基本素养,并非就只是诗礼乐。不管是农夫,还是士子,亦或者商人,他们都该具备这基本素养,例如,忠君、爱国,气节、勇敢、正直、善良、骨气。如果某人说自己是商人,因此可以不忠君爱国,这是正确的吗?当然是不行的。
因此,我觉得我方的观点才能够利国利民,普及教育,有教无类,让每个百姓都具备基本的素养。那什么古语有云,马不伏历,不可以趋道;民不素养,不可以兴国。”
赵天富翘着嘴道:“小蒙,是‘士不素养,不可以重国’。”
杨蒙浩嘿嘿道:“都一样,都一样。”
韩艺轻轻吐了口气,好小子,不枉我忽悠你一番,你欠我的中巷一日游,就算是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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