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马护持下,一路骑马回到名府大街的陆寻义,眼神扫过整条大街上所有府邸,隐有杀气在狂澜。
师弟离去前曾说过的话,他自然记在心里。
那后来的宗师,定然便藏在这某一家权贵府上。
只是此刻,陆寻义眼眸扫过整条长街,却根本无法分辨是哪一家。
在京中他们根基还是太浅,针对这些权贵,就更没办法快速清查。
不过没关系……
他自然有办法查出来!
此事他放在心里,在宫里面对皇后和张邦立的时候,半个字都没有吐露。
针对敌人,明王府会比皇家更彻底!
天色已暗,整条街上很静!
明王府的门却还开着,一众兵马护卫陆寻义回府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开始就地在名府大街布放。
陆寻义没法分辨他们究竟是针对明王府的保护,还是针对下午发生的凶案在布防。
他没法干涉皇家的决断,也无心干涉。
“二先生!”有人迎出来,对陆寻义行礼。
“嗯!”陆寻义点点头,踏进府中。
待门关后,陆寻义伸手取下自己肩头的包袱,交给身边年轻人,抬头望着星空,轻声道了一句:“你师父呢?”
“师父安置在偏厅!”年轻人抱着包袱,声音明显带着哀泣,原来此人是胡彪的徒弟。
这年轻人,名为范武,不但是胡彪的弟子,同时还是他小舅子。
数年前,范武姐弟二人,家中遭了天灾,父母亡故,她们姐弟二人为了生存,也只有随大流入临省乞讨为生。
当年范武还小,不过十三四岁,其姐姐又为弱女子,便是乞讨,也非易事,可谓受尽磨难,后来一次,因其姐受欺负,被胡彪所救,之后胡彪与他姐两情相悦,又发现这小子竟有武道资质,便将他收归明王府了。
此次来京,风险很大,需要的不但要是精英,还是必须能够绝对信任的人手。
所以这次随行数名年轻人,陆寻义便是在他们师兄弟的徒弟中挑选出来的,这范武便是其中之一。
“师伯,我们要将师父送回去吗?”偏厅中,陆寻义站在师弟遗体前默然,他身边范武眼含泪光,望着陆寻义问道。
陆寻义沉默半晌,最后抬起头看向范武:“送不回去,路上会有人劫杀。”
“我师父已经死了,他们还不放过他?”范武握紧拳头。
“你师父死了,送行的你们却还活着,此番暴露了行藏,不知有多少人想打探咱们明王府的虚实,一路山高水长,定然会有人朝你们下手!”陆寻义微微摇头,平静道。
范武眼中发红:“我不怕死,有本事就来……”
“啪!”陆寻义伸手一个耳光,便将范武打的摔倒在地。
“师伯……”范武坐倒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陆寻义。
陆寻义目光平静,盯着范武:“不明白我为什么打你?”
范武眼红,嘴颤!
“如果你师父还在,我不打你!”陆寻义又转头看向师弟的遗体,轻声道:“可他不在了!”
陆寻义沉默半晌,又道:“你起来,看看你姐夫!”
范武红着眼,从地上爬起来,眼神看向胡彪的遗体,即便经过收敛,那苍白的脸上却依然掩饰不住的伤痕。
“你说,你姐夫怕死吗?”陆寻义沉声问道。
“不怕!”范武眼中流泪。
“啪!”陆寻义反手又是一耳光挥过去。
范武再次被打到在地,这一巴掌很重,范武嘴角有血迹,眼神抬起却更是难以理解。
陆寻义盯着他声音却沉重了:“你错了,你姐夫不是你以为的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他怕死,比谁都怕死。”
“师伯……”范武颤抖,盯着陆寻义虽不敢反驳,但目光明显不服。
“怕死很丢人吗?”陆寻义不理他仿若受了屈辱的眸光,沉声问道:“你姐夫三岁无爹,六岁无娘,流落街头多年受尽苦楚,之后去了铁家,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可转眼又临家破人亡,再次喋血生涯……你说,如今他总算有了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家,他会愿意死吗?他不想死,他想过几年好日子很丢人吗?”
范武眼神垂下了,泪流满面。
“你给我记住了,他不想战斗,也不想死。之所以他死了,不是什么为了当大英雄,大豪杰。只是因为他不死,死的就是我这师兄,死的就是你这小舅子,死的就是你姐姐,你外甥!”
“明珠人是怎样被践踏在蛮子脚下的你看见了,可你记住,说我们为了天下苍生是没错,可我们最根本的心愿都很普通,很卑微,只是不想你们这些亲人,不像那些受尽屈辱的明珠人一样如猪如狗活着罢了。”
“你姐夫死了,他不是冲动去死的,也不是热血冲头,他只是为了我们,为了责任。”
说到这里,陆寻义一把将范武拉起来,目光对视着他的眼睛:“你给我记清楚了,从今天起,珍惜自己的小命,不止为你姐夫,也为了你那失去丈夫的姐姐,为了你失去父亲的外甥,如果有一天非死不可,那你也得和你姐夫一样,是为了他们能活着而死,绝不能枉死,明白吗?”
“是!”范武心中酸痛,点点头。
……
房间中
陆寻义低着头,半晌不动。
虽然如此教训范武,其实他心中又如何没有冲动?
皇宫大殿,煽了冲玄一耳光,又点指上清山满门,在殿中连真人都挑衅,又何尝不是一口热血冲头,欲以血舒怒气。
不止是怒,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孤儿寡母……
“呼!”一口气长长吐出,他抬头望向门口。
“咚咚!”门口正好响起敲门声。
“进来!”陆寻义沉声道。
门开,正是刚才那范武,脸上的手印仍在,手中却抱着一个木箱:“师伯,这便是那宗师的首级!”
陆寻义眼中一抹厉色闪过,点点头:“好,放在这儿!”
“是!”范武将木箱放在他面前。
陆寻义打开木箱,望着上清山那位李师的头颅,他认不出此人是谁。
今日带去的头颅,少了这一颗,可旗国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未曾提起过此人,再根据师弟的话,他就已经能够确定,此人应该便是道门中人。
只是不知是哪一家。
“让陈先生来一趟!”陆寻义微微沉吟开口道。
范武也盯着那颗首级,看得出他眼中的仇恨仍然惊天,此时闻言,却是一怔,随即连忙抬头道:“对了,师伯,陈先生被抓走了!”
“什么?”陆寻义一愣:“谁被抓走了?”
话一说完,又反应过来面色变了,站起身来连忙问道:“他被谁抓走了?”
“宫里来的人,说昌华药铺涉嫌谋反大罪,圣上以下旨查封,一应人等悉数缉拿。”范武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似有些复杂。
“怎么不早说?”陆寻义眼中一缩,随即又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范武先前便准备说的,可是经过刚才那一遭,心绪激动,一时疏忽了:“就在您前脚进宫,后脚兵马就来了,我们挡不住他们。”
“是之前?”听闻并非是与张邦立谈话后才发生的事,陆寻义神色又微微变幻,似放松了一些。
其实他此番过来,与国朝之间也是一个互相试探的过程,明王府是肯定要保持一定自主性的,可也不能和国朝彻底背离,这便要看定武帝的容忍度究竟在哪里。
他很担心,若是自己与张邦立谈话之后,国朝便立刻动手拿了陈聚丰,那就说明国朝在对明王意志的影响力上,态度极为强硬,需要慎重对待。
“二先生,先前那内侍见咱们阻拦,他说咱们行踪暴露可能与昌华药铺有关!”范武见陆寻义不语,又眼中闪动光芒道。
听到这话,陆寻义倒是彻底平静下来,却是一转头皱眉看着范进:“此事休要胡言,在没查清楚之前,府中上下决不许妄论一个字。”
“可是二先生……”听闻此话,范武神色明显有迟疑:“陈宇说先前那些人在明王府门前动手的时候,应该有保留,他们似乎并没有真的对陈掌柜下杀手,否则恐怕不止路大哥战死,陈宇也未必能留得性命在……”
陈宇和小路便是先前护卫陈聚丰,在明王府门前与那些人交战的两个人。
其中小路战死了,陈宇还在。
“好了!”陆寻义一抬手,沉声道:“陈聚丰此人,深得殿下信任,多年来更是为明王府屡立大功,没有证据的事,不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嗯?师伯,您也怀疑他……”范武眼神一亮。
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陆寻义眉头更深:“出卖咱们的可能是任何人,警惕之心不能没有,但也不能妄自下结论!我知道你想为你师父报仇,但千万别妄动,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注意看周边动静,尤其是观察,看有没有人会刻意在你面前激发你的仇恨,引导你去对付陈聚丰……”
说到这儿,陆寻义眼神深邃:“我说的,你能听懂吗?”
范武微愣,但他又不傻,当然明白陆寻义的意思:“您是说,陈宇?”
“不是说他,也不是说在你面前,你要学会动脑子,比如陈宇既然跟你说这些,那证明他心中对陈聚丰也有疑心,那么你便要去思考,他的疑心是从哪儿来的,只是因为那场战斗,还是有其他因素,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他面前引导了他的思绪……总之,你要注意观察,并不止是陈宇,或许是其他人对陈聚丰有疑心了,你也要去考量他的疑心来源于何处,只要充分的观察过后,确定没有外在因素,没有人为挑拨,你才可以去采纳,并去求证,如果一旦发现有异常,那么事出反常即为妖,不管陈聚丰是否有问题,首先那挑拨之人便有异心,那么你便要暗中观察,他为何要挑拨,只有掌握全局,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次你师父为何死了,因为京城咱们掌握不了,所以咱们便要吃大亏!”
很明显,陆寻义对着范武是在提点,不知是他心底对师弟的歉意要刻意培养范武,还是尽力在为师弟留下的牵挂做安排。
任何时候,一个智囊都是最宝贵的,也能获得最大的保护,这也是为何是他师弟去死,而非他陆寻义去赴死的原因。
因为他的价值更大,这或许也是陆寻义为了保住师弟亲人而在努力吧。
这年头的人,在文化和信息获取上远没有后世那么充足,故而别笑话他们蠢,事实上他们不是蠢,只是缺乏配备资源而已。
比如范武,此时听的便感觉很复杂,这是由于他一直跟随胡彪,胡彪个性爆发,武道路子也直接霸道,不是说蠢,却绝不善于心计类。
最后时刻,胡彪能动些心思,和陆寻义说了那些诡异之处,也是人之将死,考虑的便多。
范武跟着胡彪,性子也相似,此时还需慢慢培养,不过到底还是心底有了个意向,其他需要慢慢磨练。
他自然不会想到,自今日起,他的人生便截然而变,直到有一日地位举足轻重时,再回想今日,方知师伯对他恩重如山。
此时他还不会想那么多,心中却仍自挂念报仇,始终不忘陈聚丰:“那陈先生被带走了,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救他?”
陆寻义皱着眉头,眸中思索闪现,最后微微摇头:“不必,你不是心中怀疑陈先生的忠诚吗?不管是不是他有问题,咱们就任他留在陛下手上一段时间,不也可以求证一些问题?若是他向陛下交代了他所知道的明王府中的事,那就说明此人就算不是叛徒,之前没有出卖我们,以后也必不可重用之。若他始终宁死不屈,最后又证明之前并未出卖我们,那么此人便可以重用之。”
陆寻义依然在倾力教导。
这番话直白的狠,范武倒是听的明白,一想也对,但同时又问道:“可陈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陆寻义又摇头:“你想想昌华药铺如此大的生意,国朝如今又如此用钱,就算陈聚丰是谋逆之罪,国朝不搞清楚,完全控制这巨额财产,他们会让陈聚丰出事吗?”
说着,陆寻义也觉得自己今日说的太多,要调教,也非一日之功,随即道:“这件事就先看着,今日发生的事,我已整理成函,去发给殿下吧。”
“是!”
“记得,你亲自去办,不得假手他人!”陆寻义交代道。
刚刚说完,就陡然听到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陆寻义抬眸。
“二先生,上清山冲玄来了!”门外响起禀报声。
陆寻义眉头陡然一挑,眼中有火光在闪烁,低下头去再次望向那首级:“果然是你们!”
……
梅家大爷梅云天与冲玄站在明王府门口,面色皆很沉重。
梅云天似乎很紧张:“师兄,志峰不会有事的吧!”
冲玄明白他的心理,是在担心梅志峰,万一李师被查出是上清山人,那以明王的霸道性子,梅志峰安有命在。
“师弟且安心!”冲玄却只能安慰了一句。
然而,实际上,他心中却并不安稳,今日被陆寻义一耳光着实打的发懵,这么大年纪也没挨过这份屈辱。
可这一巴掌却把他打的心中颤抖,不能不想,那陆寻义未将那颗头带到皇宫去,又如此肆无忌惮给自己耳光,若非已经心中有数了李师的身份,又岂会如此霸道行事。
这是笃定了自己不敢反抗,其实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若这颗头颅真被拿到了皇宫大殿,那便说,李师本是在曲家做客,见得旗国人截杀明王府人,本是欲救援的,后来见明王府误会,故而才退走,没想到后来却当真被明王府给杀了,此事,明王府需给出交代。
这理由就犹如胡搅蛮缠,可李师已经死了,曲家除非想灭族,否则他们也不敢乱说,这事也就是无头冤案了。
最后不就是两方扯皮的事,只是上清山吃亏却是吃定了的,毕竟当时那蒙面之事,却是肯定不好解释的,赌注只能压在付出代价,让陛下不会翻脸。
名声上,肯定是有损的。
可谁想,这明王府居然压下了此事,这并不让冲玄轻松,相反,他心中反而觉得更麻烦。
明王府绝非是怕了的原因,明王说杀就杀自家宗师,其手下又在国朝大殿上连自己都敢打,哪一点像是胆子不大的人?
压下来的原因,只可能是避免国朝插手,要私下报复了,这么一来,反而令他不安,实在是明王府的底细摸不清楚,人家到底有多强悍?
那明王若真能敌真人?
正自心中纠结成一团,明王府终于来人了:“二先生让你们进去。”
非请,而是让!
这让冲玄心中更是不妙,今日他不敢不来,来了,还有办法解决,若不来,恐怕就真要翻脸了。
再大的委屈也得受着。
梅云天这时候倒还好,主要是关心儿子,倒也受得,两人入内。
但结果,却未至正厅,反而被引去了偏厅,首先入目便是灵堂,再入眼便是一颗头颅,被摆在祭坛上。
这让冲玄心中陡然一缩,不过到底久经考验,面色倒是丝毫不变,目光看向那唯一坐着的陆寻义。
“道友……”冲玄率先拱手行礼。
梅云天也同样执礼。
座肯定是不想了,陆寻义眸光也未看他们,只盯着师弟遗体:“虽然我师弟重伤,但能力敌我师弟,最终同归于尽,上清山果然不凡,不愧四大名山之称!”
梅云天瞳孔骤然一缩,冲玄嘴里却似乎没听懂般道:“道友,我等冒昧拜访,却是失礼,还请见谅!”
陆寻义抬眸,看向冲玄:“此番上京,殿下本来是有话要带给贵山门掌教真人的。”
“嗯?”正事都还未开口,陆寻义这话,就让梅云天和冲玄一惊。
陆寻义却已站起身来:“圣人以神道设教保境安民,奸贼以神道聚众左道乱政。为正,长青当为护法,若为邪,我则以令孙之头颅作生死战书!”
轰!
梅云天和冲玄两人犹如同时遭天雷击之。
确定了!
多少年来未有之事,当真发生了。
明王……
生死战书!
他真的要挑战真人!
“道友,明王当真此言?”冲玄回神,陡然眼神瞪大,死死盯着陆寻义。
“真人不易,不能轻辱,本王亦敬之,若愿为国为民,护持天下苍生性命,本王亦拜之!”陆寻义神色平静,话语无半丝浮躁:“二位,我家殿下本来顶天立地,贵山门与我家殿下的恩怨之重,二位心知肚明。”
“上清山,梅志峰一属入我家殿下属地,不但违背家国天下,更与我家殿下仇深似海,然,我家殿下却能为家国计,忍辱负重,本不欲理会,但怎料,上清山诸人着实蛮横,竟主动上门来挑衅。冲玄,换你上清山,能忍吗?”
“仗着有宗师,竟敢伙同旗蛮杀我王府中人,我家殿下仍然忍之!”
“可尔等却着实不知天高地厚,还当我明王府真惧了尔等,竟视我家殿下之容忍为玩笑,真乃欺人太甚,结果,却原来三位宗师联手,也不过殿下一拳可镇之而已,真乃不见棺材不掉泪。”
冲玄有苦难言,若知道是明王,还知道你家殿下如此厉害,梅志峰哪里会送上门去?
这实在是个坑啊!
只是这话没法解释,然而梅云天却想为儿子辩解道:“道友……”
“放肆!”陆寻义却豁然回眸,眼中厉光闪烁盯着梅云天:“你区区一法士,竟敢与我称道论友?上清山果真狂妄至此吗?”
梅云天陡然面色通红,死死咬住嘴唇,何时曾被如此羞辱过。
他是法士,但天下道法之人,有谁是他不能称道友的?
天下宗师想与他攀交情的不要太多,然,此时陆寻义的话,他却没法反驳。
冲玄想打圆场:“道友,此乃梅真人之子,梅云天是也!”
“那又如何?子不教,父之过,如此嚣张,难怪梅志峰敢狂妄到对殿下一再无礼!”陆寻义面色寒光闪烁:“真人阁下莫非常年闭关,对你疏于管教了么?”
“你……”这下梅云天忍不了。
冲玄也红了脸:“阁下,你敢辱真人?”
“他儿子敢辱殿下,我如何不敢辱真人?”陆寻义半步不退,话语反而陡然透出杀气:“话已带到,你们的回应我也明白,我师弟的命便是答案。”
“明王不敌真人是吧?我定当转达殿下,数日后,我家殿下究竟有何能为,究竟是否惧了真人,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