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将最后一撮粉末从托盘上转移到了桑皮纸上,放下小铜铲,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顾煊第一个沉不住气,凑上来问道:“鲁师傅,错了几个?”
鲁药师摇了摇头:“一个没错。”
顾煊不由咧嘴大笑,拍了拍徐小乐的肩膀:“小子不错啊!”
徐小乐干笑一声,避开了顾煊的手,很不满意别人这么拍自己的肩膀——跟谁充长辈呢!
顾煊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悦,鲁药师又说道:“非但一个没错……”
众人的心都提起来了,除了一个都没错,还能有更了不得的手段?
“非但一个没错,而且小乐还是按照咱们药柜位置放的药材。”鲁药师指了指桑皮纸,又侧身让人看他身后的药柜。
徐小乐挠了挠头:“哈哈,我倒不是故意的。跟药柜一一对应比较整齐好看嘛。”
众人不得不服。
为什么药屉上要贴药名?本来就是方便柜台伙计抓药的,没必要统统背在脑子里。就算陈明远这样在柜上干了两年多的老伙计,也没能将药柜抽屉的排序背得这么熟。
一天柜台都没站过的徐小乐,竟然背下来了。
鲁药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十八反会背么?”
众人差点晕倒。
所谓十八反就是十八种(类)不能同时服用的药材,是最基本的配伍禁忌。每家药铺都要贴出来,防止客人不小心上了庸医的当,也提醒伙计别犯这种最基本的错误。
能把辨识药材做到这一步的人,难道连十八反都背不出么?
徐小乐语速飞快,将十八反背了一遍。又怕鲁药师再问低级问题,连带着将“十九畏”也背了一遍。
鲁药师听徐小乐背完,当众宣布道:“你可以入柜抓药了。”他顿了顿又道:“但凡遇到抓十八反十九畏的客人,得跟人家说明白。”
徐小乐道:“那是自然要说的。”
鲁师傅便不说话了,从柜台后面出来,走到小门的时候突然回头道:“日后想学制药的、想当药工的,做到今天徐小乐所做的,可以来跟我说。”
一众学徒齐齐吸了口气,纷纷低语:“这怎么可能!”他们再看徐小乐的时候,仰慕钦羡之情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大部分人是没机会学医的。他们只能走药工这条路,按照老规矩处置药材,也能获得不菲的收入——药铺总归是暴利行业。
徐小乐哈哈笑道:“你们若是做不了药工,可以当医生嘛。”
众人脸色漆黑:你这不是在说‘饿死为何不吃肉糜’么!要是能学医当个大夫,谁会去做药工!他们觉得徐小乐实在不厚道,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好纷纷散去。
徐小乐见众人都走了,自己也该继续回座位上看书去了。谁知顾煊却出言留住了徐小乐,道:“小乐,你先别走。我今天过来,是有件大事。”说着话,他示意徐小乐跟李西墙到后面花厅。
三人进了花厅,顾煊请李西墙坐下,徐小乐很自觉地也找了个座位坐了。
李西墙觉得有些丢人现眼,但是又不敢管徐小乐,只好当做没看到。
顾煊觉得徐小乐有些不懂规矩,但是人家师父都没说,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说。
“咳咳,”顾煊干咳一声,“我今天刚得到消息,咱们苏州府新知府有心悸胸闷的毛病,说起来已经都好多年了。这回他来苏州就任,东家的意思是,看能不能给他治好。”
李西墙一听就有些头大。疾病这东西,最怕拖。明明是小毛病,拖个几年也就成了痼疾。要想治好这种数年的痼疾,医术好只是一方面,病人配合也很重要。顾家显然是刚开了医馆,正在兴头上,碰到个人就想给人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顾煊看李西墙埋头不语,道:“李先生,莫非治不好么?”
李西墙经验老道,道:“病人都没见,怎么知道治得好治不好?不过这位新知府以前没看过大夫么?”
顾煊猛然精神一振,今天现学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现卖了!
他道:“按照我大明的官场规矩,能做到知府,必然已经做了两任官,肯定是看过的。看过却没看好,不是正显得出咱们的手段高明么!”
徐小乐暗道:别人都能治好到病,我这师父都未必有十足把握,何况是别人治不好的病呢。
徐小乐偷看一眼李西墙,又心说:不过按照他那个见钱眼开的尿性,应该是来者不拒。
谁知李西墙却道:“这事,还是等见了正主在说罢。不能小看杏林英雄,说不定真是十分难治之症呢。”
徐小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当初李西墙是个江湖游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然什么病人都敢接。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坐堂大夫了,当然要珍惜羽毛。
一念及此,徐小乐就觉得李西墙比往日更猥琐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