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正逢戊日。这一天因为后土娘娘的缘故,庙里不上香,道士不诵经,不能破土,不能砍伐,许多行当都不能开工。既然什么都不能干,那就只有好好休息了,所以茶坊酒肆、瓦舍青楼的生意就好了。
施济卿早早就带了一个小奚奴出门。他自己骑了一头骡子,小奚奴在后面牵了一头,两人就往长春堂行去。
施济卿自己骑的那头骡子并没甚出奇的地方,倒是叫小奚奴牵着的那头,一眼看去还叫人以为是马。
这骡子非但腿长胸阔,头似兔形,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更是一根杂色的毛都没有,乌黑发亮。这样神骏的骡子,自然被主人家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星半点的污泥,就跟披了绸缎一般。
徐小乐早起练了功,在门口一边背书一边等施济卿。他一眼看到那骡子,就连背的书都忘了,直直跑过去,赞叹道:“这是马么!”
施济卿就从骡子背上跳了下来,笑道:“太祖皇帝定的规矩,在京四品以上和在外官员才能骑马,七品以下的官儿只能骑驴。你我没有官身,只好再退一步,骑骡子啦。”
骡子是马驴杂种,不能繁育后代的天阉,所以施济卿便开了个玩笑,倒没哪个皇帝真的下过骡子不如驴的圣旨。
徐小乐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颈,道:“这骡子真是漂亮,我看许多马都比不上它。它怎么能长这么高大!”
施济卿哈哈一笑:“我听说山东的驴能长得比马还大呢,骡子能长这么大也自然是有的。”
徐小乐道:“兴许是那边马太矮呢。哎,这骡子是给我骑的么?”
施济卿道:“自然是给你准备的,难不成咱们走着去七里塘?”他见徐小乐喜欢这骡子,心中也很是高兴。
这骡子乃是他家养的宝贝,在乡下时都不舍得叫它干活。施济卿这回特意叫家里人牵来,纯粹是出于对徐小乐的内疚——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提起药局大使的事,才叫徐小乐受了委屈。
徐小乐却已经把药局大使的事翻过了篇,只是单纯高兴看到这骡子。他双手一撑,翻身上了骡背。骡子站得极稳,徐小乐一百斤的体重上去,它动也没动一步。
施济卿见了却是眼睛一亮:“小乐,你身手真是矫健,习过武艺么?”目今风潮就是讲究文武双全,许多读书人都喜欢佩剑出行。且不说会不会剑术,关键看气质。
徐小乐玩笑道:“我倒是没有练过武,不过从小就在一位女侠的棍棒底下讨生活,身手不好还能活到今日么,哈哈哈。”
施济卿知道徐小乐无父无母,听他这么说,还以为小时候曾被人拐去跑解卖艺了呢。他颇有些同情,道:“原来小乐你还有这等故事,真是人生不易。”
徐小乐不知道施济卿想歪了,抓了辔头学人家骑马的模样驱使骡子前行。
施济卿就道:“它叫墨精,十分通人性,你叫它走它就走,叫它停就停。”
骡子之所以被人培育出来,便是因为它力气大,脾气又温顺。尤其墨精乃骡中精英,连徐小乐这样头回骑骡子的人都能轻易驱使。
徐小乐甚至还叫墨精放开蹄子跑了几十步,只觉得耳畔生风,所有景色急急朝后退去。等墨精终于慢下来,他回头一看,施济卿已经被抛在后面老远一截了。
等施济卿骑着骡子追上来,徐小乐的呼吸还没平复呢。
徐小乐就叫道:“我可真是叶公好龙,早想着要风驰电掣一番。真跑起来了,却吓得心都跳出来啦。”
施济卿哈哈大笑,就说:“七里塘有一处牧场,原本是官家牧马的地方,有半人高的护栏,等闲没人进去。到了那边,才好策马狂奔,不用担心撞到人。”
徐小乐连连摇头:“慢慢走就好,慢慢走就好。”他又问起了施济卿的小奚奴,看上去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干净,手脚利索,一看就是会伺候人的。
施济卿就说:“这是我的书童施安,平日懒得带在身边。不过这回要跟同学玩耍,总得带上撑撑场面。”
施安挺了挺胸,给徐小乐打了个躬:“小的施安,见过徐公子。”
徐小乐被叫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我先生就行了。”
先生可比公子贵重多了!
施安疑惑地望向施济卿,那小眼神分明是说:这位徐公子到底是谦虚客气呢,还是恬不知耻?
因为施安步行跟随,徐小乐和施济卿也都放松了辔头,叫骡子慢慢走。
七里塘并不算远,出城南行三五里就到了,并不是真正有七里路。沿途有人家别墅、逆旅行院、茶楼酒肆、南北杂货,鳞次栉比。往来行人更是络绎不绝,一片繁华景象。
徐小乐还没这样出游过,兴致颇高,左右观望,并不急着赶路。
路边也有人步行超过徐小乐的,见了墨精纷纷赞叹。还有性子外向的行人,叫一声“小哥”,就问徐小乐道:“这是哪里的马?生得这般高大!”
徐小乐就哈哈大笑:“这是骡子,它叫墨精。”好像自己骑在墨精身上也很光荣。
日头渐高,行人渐渐也多了起来。
徐小乐喜欢听人赞叹墨精,就竖着两只耳朵,听路边行人说话。
只听有人道:“这么多人,莫不成都是去看白妞的?”
徐小乐听施济卿说过,白妞就是白小玉,也就是今天的主角儿。他就望了过去,看那人的同伴怎么说。
那人同伴道:“即便不是全部,起码也有八成。咱们还是走快些,否则站的位置都没有啦。”
这两人说着话,加快了步速,健步如飞走了。
一旁饭庄旗招下,有个年轻人目送两人背影渐行渐小,脸上满是焦急,朝里叫道:“爹,你就让我去听一场吧。你看,一早上就去了那么多人呢!”
他爹从店里大步出来,手里一条黄白色的湿抹布,劈头盖脸朝儿子脑袋上鞭打过去:“去去去!去你妈的蛋!成天就想着去听弹词,活也不肯干!看我不打死你个鬼迷心窍的东西!”
那年轻人就抱头绕着自家旗招转圈,挺着挨打叫道:“爹,我带上一筐炊饼去,说不得要多卖两个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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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