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毗逆涢水而上,先到安陆,再到随州,在唐乡弃舟登岸,原本以为要步行去新野,没想到码头上有大批的车夫揽生意,全是牛车,而且大多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四轮车,载人载货,或者人货兼载,价格也不高,雇一辆牛车到湖阳只要五百钱。如果愿意与人拼车还可以再便宜一百。
辛毗不想多引人注意,爽快地付了五百钱。赶车的老汉很高兴,谈兴甚浓,几乎是知无不言。辛毗正中下怀,慢慢把话题引到了经济民生上。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很多这样的牛车,车夫大多是老弱,还有一些女子,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说话嗓门高,透着难得一见的精气神。
“老人家,你做这营生多久了?”
老汉揪着乱糟糟的胡子想了想。“也不算久,还有三天满三个月。”
辛毗算了一下。“这么说,去年年底就开始做了?”
“郎君是读书人吧?听口音,像是颍川那边的?”
辛毗心中一紧。“老人家见多识广啊,这也能听得出来?”
“嘿嘿,老汉我是新野人,我们赵县廷就是颍川人,听说还是颍川名士。老汉我和他说过两次话,听着口音像。颍川是个好地方啊,出名士,也出好官,以前有个什么颍川四长,挺有名的。不过我们南阳也不差,好官多。这不,前段时间有人说要评好令长,我们新野乡党商量着一定要将赵县廷报上去呢。”
辛毗知道赵俨在新野任县令,他就是冲着赵俨来的。新野是南阳有名的大县,户口多,大族多,又靠着金湖阳,说是一个县令,其实重要性不弱于一个太守。他和赵俨同为颍川年轻一代的名士,相互之间难免有些竞争心理,看到赵俨受到孙策重用,他自然要看一看。
听到老汉夸赵俨,辛毗兴致更浓。老汉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要说我们这赵县廷,那可是人才。去年那场大战,郎君一定听说过吧,就是孙将军全歼两万西凉禽兽的那次,我们赵县廷可是首功。这不,仗刚打完,他就成了我们新野的县令……”
其实赵俨也没做多少事,孙策曾经在新野驻扎了一段时间,新野世家或是怕或是厌,纷纷外逃。来家跑了,邓家因为有邓展这个关系在,没跑,但是服了软,献出了一半土地,换了一个什么纸坊名额。
世家们让出的土地一部分分给了失地的农民,一部分交由从汝南赶来的黄巾耕种,眼下正是春耕的时候,田野里到处可见忙碌的农夫。春耕时间紧,原本没什么空闲人力,但赵俨事先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专程赶到宛城,请木学堂的匠师们研制了一款新犁,将原本由两头牛拉的犁改成了一头牛拉,而且还能翻土,效率是旧犁的两倍,一下子省下了很多人力,有青壮们下地就够了。
老弱们闲下来了,赵俨也没让他们在家里待着,他用官钱买了三百头黄牛,三百辆四轮大车,交给忠厚可靠的百姓搞运输。除去车夫和牛的开支之外,剩下的收入四成归官府,六成归车夫。一个车夫一个月少的能挣四五百钱,多的上千。钱虽然不算多,但他们本来就不是强劳力,这些钱纯属外快。一年下来,一家人添几身新衣裳、割几斤肉肯定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置上几件家具。
老汉说得眉飞色舞,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缺了门牙的嘴就没合拢过。辛毗一边听一边算,越算越心惊。赵俨这手脚可真大啊,他粗粗的算了一下,南阳黄牛多,价格不高,大概一头三四千,这车却是新颍,四个车轮不仅稳当,而且能载重,少了不能少也得三四千,如此一来,不算车辆和牛的损耗,他也要一年多才能收回成本。如果算上车和牛的损耗,他可能要三年才能收回成本。
他这是打算在新野做满一个任期吗?
辛毗很是不解。他原本只想悄悄地经过新野,不想与赵俨见面,听到这些消息后,他有些想和赵俨见面了。他想知道赵俨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留在南阳,难道就因为孙策记了他一个首功?
进了新野界,辛毗看到了更多的事,首先就注意到了老汉所说的新式犁。田野中随处可见翻土的扶犁,的确是一牛一犁。牛是健牛,犁是新犁,扶犁的都是青壮,鞭子甩得啪啪脆响。不少女人在路边点豆,在沟渠里种芋,还有人在高地上种桑,忙得热火朝天,脚下生风,满头是汗却顾不得擦一下。
但是孩子很少,那种半大孩子帮忙或者在田头玩耍的景象非常罕见。
“老人家,怎么看不到孩子?”
“娃娃们哪能下地玩耍,都去读书了。”
“都去读书?”辛毗吓了一跳。
“唉呀,其实也不能算读书。”老汉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夸张了,连忙解释道:“县廷请了一些识文断字的先生集中照看娃娃们,顺便教他们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记些简单的帐目,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啊。对了,我们赵县廷说,这叫扫盲。要是发现有聪明的娃娃,将来还要送到县学、郡学里去咧。”
老汉说得很轻松,辛毗却一阵阵心悸。赵俨这是要干什么?要教所有的孩子识字?哪怕只是会写名字,记简单的帐目,这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德政。就算一个先生能照看四五十个孩子,一个县需要多少这样的先生?仅此一项,就能安排几百个读书人的生计啊。
问题是钱从哪儿来?这些读书人也要吃饭的。
辛毗一肚子疑问,迫切的想看到赵俨。好容易到了新野县,进了城,辛毗让老汉直接将他拉到了县寺前。下了车,付了车资,他来到县寺门口,正准备报上自己的名字,赵俨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佐治,果然是你。”赵俨健步如飞,拉着辛毗就往外走。“走吧,一边走一边说。”
辛毗被赵俨拽得跌跌撞撞,仪容尽毁,他甩开赵俨的手,笑骂道:“赵伯然,你是不是跟着孙伯符时间太长了,染了一身坏毛病。走路这么急干什么,要去见天子吗?”
赵俨皱皱眉,哈哈大笑。“习惯了,习惯了,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我恨不得能肋生双翅。走吧,我带你去见个新鲜玩艺,邓家的纸坊造出新纸来了,不比左伯纸差。你如果喜欢的话,带上几百枚,算我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