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转过头,准备把这个梦境从头再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然而一路下来,并没有任何的进展,哪怕是可疑之处都没看见一个。
遗玉不死心,又走了一遍,可依然没有任何地进展。
不可能的——
遗玉很自信,因为他学的就是道家,而且是一个生长在道观已经受菉的道士。
他很清楚一个读《道德经》悟道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斯酷烈的剑意,哪怕是圣人也不行。道先生的剑意,应该是如春风春雨般柔和的,但却能以柔克刚,制敌于无声无形。因为这才是道先生力量的本质。
事实上当年道先生大怒,一夜之间踏遍九州杀人,也只不过是挥手之间而已,根本不曾动剑,就算后来道先生屠异族百万,也没人见他用过剑——
遗玉突然想起,道先生和剑圣聂绝似乎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难道这些剑意是剑圣聂绝的?这么说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好啊,这倒是不见载于任何古籍……
遗玉摇摇头,把这些没用的想法剔除出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探究那些剑意到底是谁留下的,道先生和剑圣之间的牵连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把道先生遗留下来的那个东西给找到,那才是真正的重点。
遗玉不相信,道先生会让自己的梦境被别人的剑意所独占,这和鸠占鹊巢有什么区别,难道堂堂圣人会忍得下去?所以这里肯定有道先生的东西——
等等?
遗玉一惊。
道先生的东西?
遗玉转头看向崖角的那块石碑——那里是唯一留有道先生笔迹的地方,只不过之前一直被他忽略了。
遗玉连忙过去,轻抚石碑上面的字。初时还不觉得,现在是越看越有味道。
遗玉不是那种对雅事没有品鉴能力的人,在道观多年,半笔师兄的“字之道”他也是一直跟着学的,要说起这方面,遗玉自问还是很不错的。
道先生的这几个字,浑圆内敛,看不出有任何锋芒,但却让人无错可挑,天生一种完满的境界,自成方圆。
再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这几个字虽然看起来无锋,但却不是真正的无锋,只不过锋芒内敛,被浑圆的笔势所遮掩,一般人很难发现。只有沉迷于此道的人,才可以一语道破。
遗玉越看越心惊——
书道和剑道在某些方面其实是相通的,遗玉在道观的时候,就经常看见知非师兄和半笔师兄一起坐在桃花树下的木亭里论道,相互印证,还一副颇有所得的样子。而他本人更是兼得两位师兄的真传,自然更能看出字意与剑意的勾连。
书法讲究点如高山坠石,横如千里之阵云,竖如万岁之枯藤,折如万军之弩发,撇如利刃断犀象之牙角,捺如崩浪奔雷——此乃书家运笔之法也,若换成剑客运剑,也应作如是观。
字、剑之道本有相通之意,则书意亦可为剑意。
遗玉想通此一节,便在碑下坐了起来,仰头观碑,手抚其字。
意之一点,如坠石焉,仿佛剑击于下。之一横,如千里阵云,仿佛一剑横挥气势迫人。
之一竖,如万岁枯藤,仿佛剑竖于胸。之一撇,如利刃断犀象之牙角,亦如利剑之强锋。之一捺,如崩浪奔雷,亦如剑之浩荡。
但每一画,无论起始如何锋利,其收笔时总会归于平寂。
每一笔,每一画,如剑出鞘如剑归。
遗玉感觉自己的剑道和书道都有所上涨了,对于剑的理解也愈发精妙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但是,这不够。
这七个字虽妙,但还不足以妙到可以匹敌剑海的地步。
道先生不可能留下一个不如别人的东西,那岂不是平白的折辱了圣人的体面?
所以,道先生遗留下的真正的馈赠自己还没有找出来。
这不行。
……
遗玉观碑七日,心神完全沉浸在笔锋笔势之中,一时不可自拔。
遗玉看着看着,忽然感叹道,“不愧是圣人手笔,精神内蕴,已入化境。藏锋于圆润处,无懈可击也——”
他突然顿住,然后猛地大叫道,“原来是这样!”
遗玉发现了宝藏。
运笔之法不过是皮表而已,真正的核心在意境。
遗玉看着石碑,看着石碑上的字,忽然自语,“此七字锋芒内敛,饰之以圆润,已达完满之境。若化字意为剑意,则外圆内方,其势足以自守。”
遗玉认为,这七个字里,蕴含了守御之道,天生圆满,无懈可击。
原来这一重梦境里包含了两种道,一攻一守,皆是极致。
剑海是攻之术,碑字是守之道。
守,高于攻。
遗玉顿时兴奋起来,急忙捉住这一闪而过的灵光,细细地感悟起来——
流云变幻,转眼又是一朝——
遗玉睁开眼睛,古井无波——
他从“无垠”里拿出“观涛”,说起来“观涛”其实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并不像唐轲的“夜居”和上河虬的“牧刀”那样材质上等,锋利无比。“观涛”的品相很普通,大概只比先生的那把在朱家小镇打铁铺里造出来的剑要好一些。
“观涛”很平凡,但它的名声不平凡,因为“观涛”的主人不平凡。
“观涛”的主人是墨子的徒弟禽滑厘,为人宽仁而凌厉,也算是圣贤,在当世声望隆重。所以在危楼的时候,周扼才会说出“能死在观涛的刃下,不冤”这种话来。
禽滑厘崇尚简朴,故其佩剑也十分粗陋,后来他在东海观涛,得到大启发,修为大进。后人受镌刻在剑身上的“东海观涛,听风崖下,洗得此剑”这十二字铭文的误导,皆以为禽滑厘是观涛悟道,从海浪的滔滔不绝之中得到启发。但遗玉现在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禽滑厘不是观涛悟道,他是“观岸”悟道。
他不仅看到了海浪滔滔,他更看到了阻止了滔滔海浪的海岸。
无论浪涛如何汹涌澎湃,岸始终从容不动。
海里明流暗流皆涌动,而岸边却十分清静。
禽滑厘是墨家,墨家善守。
后人传此剑名日“观涛”,大抵是讹传,其实该是“观岸”才是。
遗玉之所以在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是因为他在今天才明白了什么是“守”,所以他顿悟了。
这把剑是禽滑厘的佩剑,所以剑上还残留着禽滑厘的剑意,遗玉以前一直在参悟这道剑意,只可惜不得寸进。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不是不得寸进,而是不得其法,走错了方向,所以才没有收获。如今自己悟到了这一层,于是也悟透了这层剑意。
遗玉要“守清静”。
清静是自己的心境,心境要时刻守。
所以,这一剑,就叫“守剑”。
这是遗玉的第四剑。
……
遗玉来到崖畔,把剑竖于自己胸前一尺,左手二指并拢于剑身上,无声地力量在悄然扩张,遗玉运起星元,踏风而行,一步一步地走向剑海深处。身外三尺皆是剑气激荡,却无一道剑气可以近其身。
这是遗玉的“守剑”,
守剑,守清静——
清静的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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