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二爷陪着老爷去给省亲的园子里的各处起名,故丫鬟们除了各自做好分内的活儿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做,小丫鬟们各自成堆的蹲在一起玩儿斗草,抽陀螺,嘻嘻哈哈得,满院子都是笑声,其中扇儿笑得最欢,因为在一群陀螺中,就她的转得最久,她自然最得意。
而几个大丫鬟则是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忙着给自己做过冬的鞋子,今年因为家中大小姐要回来省亲,针线房忙不过来,所以府里各个大丫鬟的鞋子,便各自给了布料自己做,若是有不会做鞋的,便是给了银子去买,不过作为府里的大丫鬟,少有不会针线的,就是自己不会的,也是拿了布料央别人做。府里说是给银子买,但那点儿银子买的鞋,恐怕只能保证鞋子暖和,至于好不好看,则就另说了,府里自己做,不管是纳鞋底子的硬布,还是做鞋面子的绸缎,那都是鼎好的,比外面的好多了。
都是年轻姑娘,谁愿意在别人面前露丑。
司棋知道晴雯的刺绣好,便和晴雯商量好了,由她和她娘负责纳鞋底子,晴雯则负责绣鞋面,因为司棋她们的鞋底子还没绣完,所以晴雯这两天也是闲着。
虽然此时晴雯恨不得马上去找赵婆子,把当年的事情问个究竟,可她们这些大丫鬟,和院子里的洒扫婆子,一向是没什么来往的,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冒冒然然的去找一个婆子说话,还是背着人的,怎么不让人怀疑,尤其是现在还有一个秋纹盯着自己,无事都要搅起三层浪,更何况是有事。
晴雯想着,白日里不便,那就晚上再找她好了,正好自己今晚要守夜。又叫来了小丫鬟扇儿,让她和她大姑说一声,晚上不要睡得太早,自己有事找她,扇儿自然是答应的。
晴雯见扇儿进了婆子的房里,知道她去和赵婆子说了,便努力静下心来,拿起了绣给司棋的锦囊。
锦囊的图案已经绣好了,现在只差收尾,这个看着简单,实则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不留神,多剪了旁的一根线,整个绣样便毁了。晴雯仔仔细细的做好了锦囊,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是精美,正收了刺绣篮子,揣着锦囊打算去给司棋的时候,宝玉回来了。四个大丫鬟一起迎上去,宝玉虽什么也没说,但四个大丫鬟见他满脸的委屈,便知道他定是又挨了老爷的骂,在这府里,没几个人能给宝玉委屈受,这几个人当中,也就只有老爷贾政舍得骂宝玉,其它的,都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几个大丫鬟见宝玉不说话,便拿他日常欢喜的来逗他,毕竟还是个不到14岁的孩子,几人才说今日新买了胭脂,和府里采买的不同,宝玉便来了兴趣,和她们一起说起各种胭脂的好坏。
晴雯看着这个娇气得仿佛女子的少爷,心想,这宝二爷若是一个女子,恐怕比府里其它几位小姐·还要适合呢,可惜了,他是男子,他喜欢的都不能对他将来的仕途,有一点儿助益。
随后几人又服侍宝玉换了衣裳用了饭,几人又讨论了半个时辰的胭脂,见宝玉困了,便服侍他休息了。其余三人退了下去,晴雯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晴雯听见门外传来了扇儿的声音,便轻轻开了门,到了门口,扇儿说他大姑,今日特意和守门的婆子换了一天差事,现在已经在院儿门等着了,晴雯嘱咐扇儿帮自己看一会儿,免得宝玉夜里口渴没水喝,闹起来,随后便去寻那婆子了。
晴雯到了院儿门口,那婆子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秋夜里还是有些冷,她便燃了·一个炭盆在旁边,盆旁边又放着两把小椅子。
那婆子见晴雯来了,忙上前低声说到:“姑娘来了,快到火边坐吧,这夜里风还是有些冷的。”晴雯坐下后,连忙问道:“妈妈从前可是在赖妈妈家中住过?”
赵婆子平静地说:“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我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那妈妈可知当时你隔壁那家为何办丧事?”晴雯道。
“自然是因为死了人的,我不仅知道他们家为何办丧事,我还知道姑娘今日为何来找我。”
那婆子顿了顿说到:“自从我知道姑娘便是当年的小女孩儿时,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了。”赵婆子悲凉得说。
晴雯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知道实情的,便也不说话,只看着她说。
“接下来的话,姑娘听了,可千万要沉住气。那日姑娘卖于赖妈妈家时,我也是在当场的,也为姑娘母女高兴,毕竟你们刚来,不了解你表舅一家,我这个和他们一起做了好几年邻居的寡妇,可是对你表舅一家子,看得清清楚楚,你表舅是个厚道人,做事也勤勉能干,十分得赖妈妈一家的信任,可你表舅母,她的性子可就难说了。
我还记得自你卖了身的第二日起,我每天早上起来,便没有闻到过药味,起先我以为是你娘病渐好了,已经不用吃药了,后来有天夜里,我因那天是中秋,白日多喝了酒,没有用饭便睡了,夜里饿醒了,想起来找点儿吃的,我刚走到门口,这个时候,便听见屋外边传来了,我透过门缝往外一看,就看见你母亲趴在地上,挣扎着向外爬,而你那个表舅母则拿着擀面棒子对着她的背打,一边打还一边喊着,说你娘,你们一家浪费她的钱粮,你娘恐怕也是早已病入膏肓,那日回光返照,才想着往外逃走,见你最后一面,所以你那恶毒的舅母,没打几下,你娘便不动了,随后你舅母便拖着你娘的脚往屋里走去,姑娘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有多可怕,天上的月亮白得像一块儿冰,院子里亮堂堂的,你那舅母就像从阎王殿里爬出来似的。
你舅舅那几日又都不在家,我在屋里也吓得不敢出去。第二日我便听人说你娘病死了,我·心里又害怕又愧疚,过了几日,便让我兄弟帮我来了贾府。姑娘,你不要怪我,那天夜里,我实在是害怕,你那舅母真像一索命的夜叉似的,我怕她知道了我看到了她杀入,我的命也难保啊。”赵婆子说着,便跪在晴雯面前,流着眼泪忏悔。
晴雯也没有扶起她,只是怔怔的说道:“我不怪你。”便回了屋。
到了屋里,晴雯让扇儿回去了,自己坐到贵妃榻,突然晴雯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晴雯之前知道,母亲的死与表舅母有关,但她以为,表舅母是没给母亲喝药,害得母亲病死的,可晴雯没想到,自己那个表舅母尽然如此的恶毒,竟然是将自己母亲活活打死的,在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用擀面杖将自己母亲打死在了门口。
晴雯想着自己母亲在临死之前,是多么的无奈与不甘,想要见自己一面而不得,最终只能死在那女人的手下。
晴雯一想到此,便大哭了起来,但又不敢放声,怕将宝玉吵醒了,只得把头蒙在枕头中,死死得咬着嘴唇,不敢松开,怕自己一松,便会放声大哭。
晴雯不知道的是,她这些天的一举一动,包括她刚刚见赵婆子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在在了水溶眼里。
而此刻,水溶坐在屋顶上,听着下面时不时传来的那个小丫鬟压抑的啜泣声,水溶不禁感到一丝心痛。
自从那日之前去打听她的身世后,自己本以为那天在莲花池边,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可没想到,从那以后,便不由自主得关心起了有关她的一切,他知道她认了一个义姐,他也知道她之前嚣张跋扈,不过后来好像一下子就收敛了,他还知道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不亲的表舅,做得一手好针线。水溶只觉得有趣。
后来,知白又告诉他,她私下里还打算攒银子出府。水溶听到她想出府,心里莫名很开心,这种开心不像以前自己打了胜仗那样,想着普天同庆,而是一种窃喜,就像一个人有了一件宝贝,不舍得给别人看,只偷偷得在夜里,点着烛火,细细的观赏,又不舍得看太久,又把它包起来,但又忍不住想再看,但又怕别人发现。
水溶终于明白,自己可能是对这个小丫头动了心思。
所以水溶那日,在大街上,一眼便看到了她。
见她一身的忧伤,水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起来了,顾不得还在同暗卫商量,便命知白去打听她最近经历了什么。
到了夜里,知白来回禀,他才知道,她白天是刚从她舅母家回来,而且出门之前,听贾府里的丫鬟说,她还是好好的,回来后就这样了。
知白开始以为是她表舅给她气受了,又去她表舅家邻居打听了,说是一家子中午吃饭挺和乐的,不像是在表舅家受了气。
水溶听了之后,只觉得她的小丫头可怜,便命知白这两天四处查访,最后也是在她表舅的邻居处知道,今日她会家时,她表舅母和表嫂吵架的时候,提到过什么她表舅母曾经谋财害命的话, 晴雯想来也是听到的,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