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三月初。
阳光照过树林,缕空的斑驳投在在地上,黑色的战马低伏着啃食嫩草,甩动着马尾驱赶着飞虫。空气还未完全转暖,太行山上到了夜晚还有微寒,此时天气晴朗,带着暖意。
“首领,咱们来中原的时候,还是秋天,转眼都是第二年春天了……”
林间的树下,七百多人各自休息着,望着几步之外从山体凸出的一片空地上的阳光灿烂,高升坐在公孙止旁边摸了摸光头,“也不知家里那个婆娘有没有找其他男人。”
看到旁边首领转过来的目光,高升那张斜眼外鼻咧嘴笑了一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东西看的开,没想过把狼穴里那婆娘娶过门,毕竟刀口上过活的,哪天要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在这世道怎么活?”
“难道就不活了?”
披着大氅的身影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那片林外的那片草地,点点的粉红铺砌在碧绿之中,那边的少女偶尔回看过来,扬了扬手中的花骨朵,带着笑容往回走。公孙止看着过来的倩影,语调不高:“……命不好就要挣命,要是妥协了,当初我们就被那马贼首领给弄死……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谁挡我们的路,谁就要死,不要指望谁来搭救我们,活着的权利是用刀枪拼来的。”
“道理…我也懂…唉…不说不说…”高升摇晃着脑袋,起身:“夫人过来了,我去后面…”
荆钗布衣的少女将花蕾在公孙止面前晃了晃,坐到旁边的树根收拢双腿,有些尖尖的下颔轻磕在膝盖上,过的片刻,偏过头,看着旁边的男人:“草原上是什么样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和成群的牛羊还有什么?”
“有狂野的大风,吹的人脸疼;容易将人晒黑的太阳,冬天能把人淹没的大雪……还有…”公孙止冲她笑了笑:“还有凶恶的匈奴人,他们就喜欢抢汉人的女子…就像你这样美貌的。”
“你…又扯到我干嘛。”蔡琰从小就能精通琴棋书画,自然聪明,哪能不明白话里变着花儿的在夸她,脸上不自觉的热起来。
随即,俩人沉默了一阵,倒是少女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人啊,换做平时,现在差不多该走了。”
“嗯,在等黑山军的人。”这点公孙止没必要隐瞒,等会儿人来了,她也是会看到的,其实说来他也有些感到意外,黑山军的张燕竟送来五百名山贼,当然这些人并非是给公孙止的,而是常驻草原,护送牛羊、战马,以及交易的兵器、盔甲的安全。
随行的还有之前他见过的左髭丈八,看来张燕确实非常着急,尤其是战马,想要买到确实很难。
“黑山军?”蔡琰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向来静雅的性子,在随着公孙止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匪类待了一段时间,变得有些好动不少,原本约束的性子变得活泼,掰着指头数:“…一个宦官…一个绑来的西凉将领…还有一个暂且拜师的曹家人…现在还有黑山贼啊…你这里快一锅乱煮了。”
随后捋过青丝到耳际,双手撑着俏脸,偏过头来,“这样不好的,这些人在你这里扎根,将来就像是父亲说的朝堂一样,派系混乱啊,管不好,就会内斗的。”
“你这么说……越来越像了……”
“嗯?”
“越来越像我的压寨夫人了。”
蔡琰撑着下巴愣了一下,也有些愕然,反应过来后,脸唰的一下烧起来,飞快的埋在双膝之间,不敢抬起。
沙沙沙……
脚步踩着落叶的声音过来,已经换了行头的蹇硕双手叠在腹前,躬身低语:“主人,对方过来了。”
笑容收敛,看了一眼旁边羞涩埋头的少女,起身大氅一扬,转去了树林后方,周围,曹纯持剑跟了上来,经过十余天已经进入了他作为弟子的角色里。
……
“公孙首领,丈八把人都带来了。”声音在那叫嚷,被人警戒的几名狼骑拦了下来。
这边,公孙止过去,视野之中,那是影影绰绰的一群衣衫褴褛的身影,只有少数穿了完整的粗布麻衣,手里拿着的大多都是削尖了的木棍,面黄肌瘦的站在那里,看不到一点精气神。
曹纯紧皱着眉,“首领,这样的人……如何能用?”
“他们是张燕的人…何况也不是用来厮杀的。”公孙止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朝那边左边胡子颇长的身影招招手,对方连忙过来,声音发出:“……叫你们跟上,过了牛饮山,地势就变得平坦,你们最好跟紧。”
那边,左髭丈八啪的拍了一下胸口,“公孙首领放心,弟兄们都是光着脚在山里如履平地的,除了兵器差点,照样是敢打敢杀的,到了草原,若有用的着弟兄们的,尽管开口,我们也想沾沾匈奴人、鲜卑人的血。”
他回过头朝身后的众人吼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
衣衫褴褛的人群里,不少人高喊,但终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公孙止扫了一眼他们,点点头,“但愿如此。”
便是转身,翻上战马,勒过缰绳。
“全部都有,上马——”
树荫下休息的一众狼骑,听到命令,迅速的跳上马背,数息之间已经过来集结,公孙止一把将少女拉上马,开口:“回家——”
数个时辰后,夕阳已经落下山巅,在远处照来一抹残红,他们已经进入牛饮山的地界,不久之后的两天里,如果顺利翻过两座山就进入雁门郡的范围,离白狼原更近了。
视野之中山峦起伏,风抚动漫山遍野的林野,哗哗的摇摆,公孙止不知道的是在北方,一场野火烧进了白狼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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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原。
昼夜交替,黎明的晨光洒进丘陵,头上裹着麻布的妇人背着还在瞌睡的孩童,走到水潭边打水,目光偶尔瞟了瞟对面林子里百多道黄发、黄须的怪异身影,然后赶紧撇开视线,端着木盆快速的离开。
燃尽的篝火冒着余烟,被捆缚双手双脚的女子小声道:“杰拉德…明日这群人守卫松懈,我们可以咬开绳索离开。”
背后紧靠的大汉沉闷的应了一声。
“兵器和马匹都在这群人手里,我们走不远,狮子不能没有獠牙和利爪……”随后声音小了起来,水潭边又有人过来打水,看了这边一眼后,如上一个妇人一样,匆匆走掉。
金色的长发下,女人咧开干涸的双唇,勾勒一抹笑容:“看,到了东方,我们变成了奇怪的东西。东方帝国的皇帝,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不会帮助我们?”
“……”那边沉默下来。
整个俘虏队伍里,都在沉默,对于接下来的命运,他们无法适从。
然而,一支凄厉的响箭飞向天空,在丘陵上方炸开,发出警告。一匹战马从外面奔跑而回,背上插着数支箭矢,鲜血侵染了大片后背。
东方胜带着人从狼穴赶过来,那名马贼虚弱开口:“北边,一支鲜卑骑兵朝这边过来。”
“多少人?”
那名马贼颤抖着伸出手掌,“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