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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吕布的路

    天色阴沉,渺渺的小雨落在人的肩头。

    郿坞的抵抗已经静了下来,遍地的尸首沿着坞堡的进出大门一路铺砌进去,里面是许多人的哭喊声,有一些未曾来得及跑掉的董家人,被士卒推搡穿着奢华服饰的老弱妇孺跪了下来,周围是黑压压一片士卒静静的站在雨中看着被推挤跪下来的,曾经站在众人头顶的一群人,将要被砍头,其中包括董卓九十岁的老母。

    这是不留活口的灭族。

    并州军高顺身材结实魁梧,一身深黑铁甲,显得冷漠难以近人,他沉默的看着令人不忍的画面,取下了沾染血迹的铁盔,抬头看去堡内的箭塔上站立的那道左右这群人生命的身影。

    箭塔上,手拂过残留血垢的木栏,这样的行刑并不是吕布第一次做了,董卓还活着时,替他杀过不少大臣、妇孺,这只手下已不知有多少人命了,曾几何时,他以为能从一个军中主簿挣脱出来,走上更高的位置,杀了丁原,却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那么,这次杀了董卓,往后……他又会是什么样的?

    董卓的家眷被注意清理出来,跪在了下方……吕布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扫了一眼,正好与下方投来的视线接触,便是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高顺冷漠的转身抬起手臂,周围军士上前举起了冰冷的刀刃,将想要挣扎的妇人、青壮踩在脚下,砍下了头颅,一排排脑袋滚在了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围拢的士卒当中,有人不忍心看下去,将头转到了一边时,那边黑色铁甲的将领再次抬起手臂,执刑的军士走向下一批。

    受刑的俘虏中,那名已经没牙的老妇人挣扎跪着走出两步,浑浊的双眸死死盯着从箭塔走下的火红身影,嘶哑苍老的声音大喊:“吕布恶贼!今日我董家自食恶果该是报应,那你呢!!老身带着全家妇孺在阴曹等你下来——”

    刀锋噗的砍下去,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

    步履踏上地面,吕布面无表情的看着身首分离的老妪,“成王败寇的下场不就这样吗……”他声音微微低了些,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身旁的成廉、宋宪等人在说。随后翻上赤兔,勒过缰绳:“走吧,牢中还有一位老人。”

    他目光再一次扫过堆积一地的尸体,最后终于还是带着兵马离开。

    淅沥小雨冲刷地面。

    *****************************

    骑兵冲过沾染暗红的城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卒经过,见到骑兵过来时,让开了道路。

    董卓是在北掖门死的,那是两日前的事了,亲自动手的人便是吕布,而他去大牢看望的老人,却是因为一个死人而入了狱,想来他觉得有些不值得。

    牢房常年阴暗无光,只有半残的火把昏昏黄黄拖出人的影子。

    “蔡侍中进来监牢后并无哭诉,朝中大臣不少有替他求情的,温侯来看他,难道也是因为有旧吗?”

    牢头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五十岁,大抵是看惯了牢中的生生死死,反而没有了对身份的敬畏,语气上倒也像是拉家常的与进来的吕布客套。

    “就是这里了。”

    走过一截牢房过道,那牢头将铁链从门上卸下来,然后打开,吕布朝牢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跨步走了进去,老人一身粗布囚服,苍白的发髻散乱遮住了脸孔,听到步履踩过干草的声响,微微抬起头:“温侯怎的到这里看老夫。”

    过来的身影在他对面蹲下。

    “侍中有后悔过吗?”

    白发随着头摇晃,蔡邕直了直脊背,看着他,带着笑:“温侯是指老夫在董仲颖尸前哭诉吗?”

    吕布偏偏头,“难道不是?”

    “老夫不悔……”老人扶着墙站起来,有些虚弱,“只悔给董卓劝言太少,让他做下太多错事……其实他这个人很好相处的,只是朝中太多人看不起他,激怒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一个人错。”

    蔡邕慢腾腾的在牢中走着,“……我哭他……乃是因他待我如师友,也算全相交一场。”

    整间牢房里沉寂下来,外面微微的光亮从缝隙照进来,吕布沉默看着老人,那边,蔡邕走近,也蹲下:“温侯……你找不到方向了。”

    身影在沉默中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脸上浮起笑容,就地坐下来,盘起腿,目光和善:“你的心其实杀建阳公的时候就开始找不到方向了,你我常在董仲颖身边聚集,对你也算知道一些过往,或许当初建阳公让你坐主簿,并非刻意限制于你,或许是欣赏,想让温侯少一些急躁鲁莽,多些沉稳。”

    黑暗里,威猛的身形拳头在膝盖上捏紧,蔡邕笑起来,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前事已往,温侯何须自责,事已做下,就不要后悔。”

    “就如你这般?”吕布抬起头来。

    蔡邕点头:“就如我这般,不过老夫走了一条死路,走不动了,而温侯前途虽然迷茫,但终究还是有路可走的。”

    “我......我.....该怎么走?”

    吕布对有学问的人向来是崇敬,而眼下这位老人,平日里他有过接触,多是以礼相待,偶尔也会请教一些问题,只是这次的问题不像以往那般简单了,而以他的性子这样问出来,终究有些难以开口。

    “人活着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温侯,你该走心中想走的那条路,而非依靠他人。”

    老人这样说。

    牢房里寂静了一阵,吕布陡然起身握着老人的手腕,“侍中,我救你出去!”

    “温侯不可鲁莽,董卓刚除去,外面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不可因为老夫而得罪王子师。”蔡邕拍拍紧抓的那只大手,语气坦然平和:“死并非可怕,只是我心中有些事想要拜托于你。”

    他望着吕布的目光平静:“汉书尚未写完,能否替我保管,还有家中小女,将来温侯若是碰到昭姬......转交于她,可好?”

    高大威猛的身形静静的立在那里,看他一阵。

    “好,我会替你把书传到女儿手中。”吕布应下了。

    随后的时间里,老人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吕布从牢房走出时,天光已降下最后一抹残红。

    ……

    噩耗传到公孙止手中已是七月中旬。他推开卧室的门,看着屋中的少女,不知如何开口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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