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搜出一首诗,还必须符合此时小孩子身份的,实在是有点难度。
要说中秋诗,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水调歌头》,可是,就算背出来了,谁会以为这是太子写出来的?
八岁的孩子嘛,还是《古朗月行》的前四句比较合适。
啪啪啪!
响亮的击掌声响起,魏征从座位上站起,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的诗,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是却很实际,充满童趣。试想我等小的时候,不也把月亮称呼为白玉盘嘛。”
魏征的点评迎来一片应和声,八岁的太子能够作出这样的诗,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从刚刚太子刚站出来时苦思的样子来看,估计还是现想出来的,这就难得了。
在这一片应和声里,魏征又一次躬身行礼,对皇帝道:“陛下,既然连八岁的太子殿下也能作出好诗,微臣觉得,作诗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不是什么难事。何畅宗因作诗而晋升,这样的话,我大唐的官职也未免太掉价了些。”
李世民无奈的摇了摇头,何畅宗一脸的凄苦。
从魏征站出来那一刻起,就说明这件事不能轻易通过了。如果不是太子也作了一首诗,恐怕魏老头的话要更难听一点,没准中秋大宴就要变成御史大夫跟皇帝的争吵会了。
捂着额头摆摆手,李世民无奈道:“何畅宗,你也听到了,既然魏征舍不得放你离开,你就继续在御史台呆着吧。来啊,舞乐继续!”
何畅宗一脸遗憾的回到了座位上,魏征离开前,对着李承乾躬身一礼,才转身离去。
李承乾摸了摸鼻子,重回了座位上。
刚一坐下,李纲和高士廉就笑了。
喝了一口酒,李纲道:“小子,察言观色这一点你还要多学学。如果刚刚不是你出去打个援手,魏征跟皇帝恐怕就会争吵起来。等你再大一点,就要随朝观政,虽说调和百官和皇帝的关系,是宰相的职责之一,你这个太子也是一样啊。”
高士廉则无奈道:“虽然皇帝下令不得进献谗媚之言,可是他到底是喜欢这个。何畅宗挑选的实在是时候,中秋大宴,进献诗句,因此而晋升的话,没人会多言。只是,这家伙小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喽!”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了,不管是李纲还是李承乾,都知道,这个叫何畅宗的官员,恐怕今后的日子会不好过了。拍皇帝的马屁只要拍一次,就会被打上“幸进”的标签,被同僚所摒弃。更何况他这次铤而走险,算是把魏征也得罪了,御史台都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经何畅宗这么一搅和,本来有作诗打算的大臣,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就剩下了软绵绵的舞蹈。
继续下去也只是吃东西,没什么意思。李纲擦干净了胡子,在李承乾的搀扶下起身,对皇帝道:“陛下,老臣不胜酒力,已经醉了,恳请陛下准许早退。”
李世民起身焦急道:“既如此,朕这就遣人送李师回去。”
李纲摇了摇头,伸手按在李承乾的肩膀上,一老一少一步一步的离开了立政殿。
走出殿门后,顿时觉得空气好了很多。
李承乾嘿嘿一笑,说:“李师,咱们俩这就算是中途潜逃了。还好有您当盾牌,否则小子也得在里面熬下去。”
坐到侍卫推来的轮椅上,李纲微微一笑:“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你且稍等,估计还有人在咱们后面。”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殿内又有两个人中途离席。
走近了,李承乾才发现这俩人竟然是高士廉和长孙无忌。
不过也对,满朝文武,够资格在皇帝宴席上中途离席,并带走一个人的,也只有这两位了。
离得近了,高士廉开口道:“老贼狡诈,竟然中途离席,好在还知道等老夫。怎么样,准备好酒吗?”
李纲哈哈大笑:“好在老夫准备了一些,不然还真被你拿住了,来来来,且到东宫谋一醉!”
两个老家伙,一个步行一个推着轮椅,边笑骂着边在前面走。
李承乾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舅甥俩只能老实跟在后面。
这是独属于两个老人的时间,他们两个只能在后面看着,而不能掺和进去。
中秋佳节,东宫自然也有活动。
跟肃穆的后宫各处不同,东宫的宫女太监,包括侍卫在内,就有点不像话了。
立政殿在举办宴会,东宫也有一场。
虽然比不上立政殿国宴的山珍海味,但是他们也自得其乐。
看到宦官们居然摆桌子吃饭,长孙无忌大怒,指着跪倒在地紧张不已的宦官宫女们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看来太子平日里对你们是缺乏管教了!居然设宴作乐,这是你们奴仆该有的态度?岂有此理!”
见长孙无忌发飙,李承乾紧张的看向李纲。
这个时候能镇场子的只有老先生了。
李纲微微一笑,推着轮椅走到了长孙无忌面前。
看到李纲,长孙无忌连忙放下手,指老先生是很失礼的。
轻咳一声,李纲道:“辅机啊,你未免火气太大了。什么叫疏于管教?东宫不是后宫,有一墙之隔,那就是两个世界。在东宫,做主的是太子。太子定的什么规矩,那就是什么规矩。
辅机你只看到了他们散漫的一幕,但你可知道,东宫现在各处,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到。宦官宫女们定下的打扫规矩,是白抹布擦拭一遍室内,不得出现一点污痕。洁净到了这个程度,你敢说后宫能比得上?”
“这....”
长孙无忌没想到李纲会站出来帮这些宫女宦官说话,而且,白抹布擦拭一遍屋内,不得出现一点污痕?东宫能干净到这种程度?
看出了长孙无忌的怀疑,李承乾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说:“舅舅若是怀疑,可以试试看。东宫的宫女宦官,可没有您想的那么懒散哦!”
看着手帕,长孙无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管接不接,他这都算是真正插手东宫事宜了。今日在立政殿喝了不少酒,所以看到东宫所属摆宴席,就生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发火归发火,可真的插手东宫事宜,对他这个外臣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搞不好,被言官弹劾都是轻的。
一个巴掌,拍到了长孙无忌的头上。
高士廉无奈道:“吃酒吃多了就老实点,跟东宫的宫女宦官生气干什么!罢了,你还是回去吧,老夫用不着你作陪。”
有高士廉的救场,长孙无忌干脆顺坡下了。
拱拱手,长孙无忌汗颜道:“李太师,辅机可能真的喝多了,这就离开。”
说完,长孙无忌转身就走。
刚刚拍在长孙无忌头上的大手,又拍到了李承乾的肩膀上。高士廉叮嘱道:“太子,东宫虽说是你的地方,但是你也不能太胡来。仆役之辈摆桌宴会,被外人得知了如何得了。切记,以后不许这样了。”
李承乾连忙答应下来。
挥挥手让跪倒在地的宫女宦官们起来,叫他们准备好酒席。今日中途离场,看样子两位老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还想再喝一点。
酒席摆上了,令李承乾担忧的是,摆上桌的居然是老先生自己“窝藏”起来的高度酒。
虽说两位是用小盅喝,但是上了岁数的人这么喝酒,也实在不太妥当啊!
胆战心惊的陪在一边,李承乾打定主意就算被骂,也要找准时机劝两位停杯。
一人倒了一杯酒,李纲先举杯感慨道:“封德彜不过六十几,就离开了人世,遍观老臣里面,就老夫一人活的逍遥。年过半百的,也只有萧瑀,孔颖达你们几个了啊。”
说完,老先生喝了一杯。
高士廉也喝掉了盅中酒,感慨道:“封德彜这个家伙,不缺才能,就是为人处世有点讨人嫌。在朝堂上,但凡萧瑀有所表决,他一定反对,不论对错。其实,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可结果呢,这混蛋,争来争去,寿数上却争不过老萧。人啊,争一时之气有什么用!”
说完,两位老人都朝着地面倒了一杯酒,算是缅怀故人。
说完封德彜,又说李密,两位老先生把中秋节,过成了清明节。
都是已经作古的人物,李承乾虽然坐在一边,倒也不那么无趣。
对隋末的一些事情,他得知的方式只有《隋唐英雄传》之类的电视剧。可艺术终究是艺术,跟真正的历史是不同的。
跟老先生谈论“忠臣”的时候,李承乾习惯性的搬出了“伍建章”这个人物。
带着哭丧棒上殿骂君,这可是忠臣吧。
可是当老先生一脸疑惑的问“这是谁”的时候,他就知道坏事了。
历史上,根本没有这个人物,都是一些隋唐演义作者杜撰出来的。
听两位老先生讲故事,才能贴近史实。
比如,加入瓦岗军的李密,根本不如演义里讲的那样是个酒囊饭袋。隋末能雄据一方的,怎么可能那么窝囊。不管是领兵作战,还是制定谋略,李密都是一个人物。
只是投降唐朝后不愿屈居人下,又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对他的生涯摸黑了不少。
酒一杯一杯的下肚,高士廉和李纲反而越说越来劲儿。从李密说到翟让,再从翟让说到宇文化及。不管他们说的什么,李承乾都好奇无比,以至于劝酒的事儿都忘了。
月上中天,皇宫那边的灯火已经熄灭,但东宫的灯火却还持续着。秉烛夜谈,已经是两位上岁数人难得的消遣方式了。都是经历很多的人,彼此之间有太多想要交谈的话。有些话就算曾经说过,再扯出来,还是会令人怀念。
李纲到底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高士廉也没能坚持多久,一脑袋砸到了菜盘子里。
直到两位都睡着了,李承乾才反应过来,吩咐宫女宦官们安顿好两位老先生。
第二天一早,当李承乾锻炼完毕,回来的时候,高士廉正好捂着脑袋出门。
蒸馏法蒸出来的高度酒就这一点不好,喝完后贼上头,第二天令人头痛欲裂。
晃晃脑袋,高士廉对李承乾笑道:“没成想在东宫留宿了,实在是丢人。混小子,老夫见你坐在一边,本来以为你会劝我们停杯的。”
李承乾不好意思道:“本来是有这么个打算,可是见您二位聊的起劲儿,实在不忍心打断。到了后边,连我都沉溺到往事里面了。对了,您二位昨晚说到宇文士及被窦建德砍了头,脑袋还送到了突厥,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人家都有讲故事的欲望,见太子发问,高士廉也乐得解释:“自然是送到东突厥义成公主那里了,宇文士及叛国弑君,罪大恶极。义成公主虽然是宗室女,但也有正式公主的名号,自然怨恨宇文士及。如果不是把宇文士及的头颅送到突厥,暂熄了义成公主的怒火,突厥人可就要掺和到中原来了。嘿,内斗的时候外敌插入其中,到时候还不更乱?”
“那义成公主这么厉害?甚至能让突厥出兵?”
李承乾很是疑惑,说到底就是一个女的而已,嫁到突厥,还能收获突厥人之间的权力?
高士廉无奈道:“当时的突厥可汗,始毕,其实早就有入主中原的念头,就算义成不建议,他也会忍不住出手的。只是,当时除了宇文士及的脑袋外,窦建德还将炀帝的萧皇后也送到了突厥。传闻萧皇后有艳绝天下的美貌,因为这个,突厥才没有出兵。”
啧啧,嫂子小姑子共侍一夫啊!
虽然对这段儿还有八卦的心思,但继续缠着舅公,就不太合适了,反正找李师问也是一样。
派遣护卫护送高士廉回府后,李承乾推开了老先生的卧房门。
高士廉已经醒了,老先生却还在熟睡中,看了看老先生苍白的脸色,李承乾懊悔不已。
哪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喝酒喝个没完的?早知道昨晚就算被骂,也得阻止他喝下去了。现在可好,喝酒喝坏了。
呼唤老先生好久得不到回应后,李承乾勉强镇定下来,对身后的方胜说:“传御医,切记,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