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冰冷的屋里,李愔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追赶猎物的时候,他们都跑脱力了,衣衫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这样泡下去,再加上屋里的寒冷,人肯定是要生病的。
可是,炕上虽然有被褥,还是他们带来的棉被,但,炕不热怎么睡啊!
看了一眼外面的柴堆,李愔叹了一口气,对李祐说:“别想了,皇兄这就是在折腾咱们。你去打点水,咱们想吃饭,也得自己做了。我去把柴禾劈出来,烧火!”
李祐也清楚眼下与其感慨,不如做事来的实在,只好动起来。
粮食就在粮仓里,还好,都是脱了壳儿的小米,至少,这是人吃的东西啊!
用木盆端了一盆的小米,李祐回到了屋里。可是打开水缸,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水!
跑出门,走到水井旁边,水井边连个辘轳都没有,想要往上打水,就得用绳子和水桶往上提。
另一边,李愔也遇到了难题,他发现自己的火折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塞到灶膛里的柴禾点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甚至连“引火柴”这个概念都没有。
一番折腾,直到半夜,俩人才在浓烟消散的屋子里,享受到了热炕头。当然,晚饭是一大锅的小米粥....
李承乾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哥俩的情况,事实上,只要是人,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总能找到办法的。再养尊处优,这俩人也不是傻子,总能找到问题所在,然后改善的。
最多,就是浪费一些时间而已。
此时的他,正在为手里的情报发愁。
商业的发展总有固定的规律可以推测,但是当商人中多了一些头脑清奇的家伙,可就要出现变数了。这些头脑清奇的家伙,就是学院教出来的毕业生。
现在的学院毕业生,彻底解决了朝廷的用人需求,每年的毕业生,都会经受不止一次的考核,然后找到自己的出路。学院的毕业论文能够很直观评测出这个人的优秀程度,这是第一次选拔,第二次选拔就是三省六部等衙门主官的青睐了,能够获得他们青睐的学生,可以说是直接起飞了。
而没有被直接要走的学生,还要进行一次朝廷的考试,最后就是直面皇帝和朝堂大佬的殿试。根据这些人展现出来的才能,吏部和皇帝会决定这个学生的去向。
而没能得到做官机会的学生,去路也不是一片黑暗。勋贵家里要招揽幕僚,学院下属的初级学院需要先生,再不济,只要是学院的毕业生,就会成为所有商人的招揽对象。也正是因为商人的招揽,让商业市场进入了大量的人才。
大量的人才啊!
捏着手里的报告,李承乾都快笑出声来了。以往的商业圈子,已经有人涉足的领域,基本没有商人敢发起挑战,这就导致基本每个行业都能找到一个绝对的领头者,甚至于,这些领头者好多都是世家势力。毕竟,没有背景,如何能成为一个巨头?
可是,当学院的毕业生加入以后,好家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有人对传统老势力动手了!他们竟然没有一点顾及的直接进军传统势力的领域,就像是一滴想要精华一碗墨水的清水,颇有几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蠢劲儿。
唉,终究是要帮他们善后啊!
叹了一口气,李承乾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帮这些人一把的。虽然他们选择发动的时间不对,甚至是有些愚蠢的,但是,出发点是好的。同一行业如果被单一一股势力垄断的话,那么势必会导致单一商品严重的溢价。有第二方,甚至第三方势力加入,对控制物价是有好处的。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大概就是丝绸了。时至今日,丝绸依旧是高端贵族才能享受的料子,寻常官员甚至也只能弄一身,像魏征那样的,家里除了官服以外,恐怕就都是麻衣了。至于外销,就更是昂贵,因为东方丝绸本就是西方至宝的原因,靠这个,江南家族没少赚钱。
可问题是,这东西实在是没那么贵啊。这不是战乱时期,江南大部分地区都种桑养蚕,产量绝对可以说是恐怖的。但是,就是因为江南地区被江南士族死死的控制着,以至于丝绸到现在依旧是天价消耗品。
或许,商业方面的动作,对江南士族也是一种冲击的手段。
想明白这一点以后,李承乾拿茶壶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热水,开始研墨。他准备给皇帝写信,暗中庇护一下敢于发起挑战的商人,看看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效果。毕竟,从基础上削弱家族的力量,绝对是皇帝乐见其成的。
写完信,李承乾躺倒在床上,忽然感觉格外的疲倦。
新贵族、旧贵族、世家、吐谷浑、吐蕃、高丽....这么多的事情堆在一起,他这个太子单单想要理顺就要一点时间,皇帝老爹是怎么做到从容面对还能不断给他们挖坑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带着一丝疲惫感和怀里没东西抱着的怪异感,李承乾沉沉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在确定野兽确实被赶走了以后,李承乾才下令集体返回长安。
眼下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从二十三开始,就不兴杀生了。同时,小年的到来也代表着今年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了。
经历了《变形计》的李祐和李愔,都快疯了,三天的时间里,俩人不管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如果只是体力上的劳动还没什么,最重要的就是取暖和果腹上的煎熬。想要让屋子和炕热起来就要烧火,柴禾是有的,可是每次烧火都会冒一屋子的烟雾,熏得俩人每次都要死要活的。围观的人虽然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出言提醒他们的。
嗯,烟囱堵了,是要拿着长杆子,到房子上疏通一下的。
至于吃的方面,就更让人抓狂了。因为不知道小米的特性,第一天李祐就装了一大盆的小米,可是在锅里煮了以后,这些米就变成了一大锅的小米粥,还是格外粘稠的那种。粮食谁敢浪费?就算他们贵为王爷,也知道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行为,所以这一大锅,他俩吃了三天都没能吃完。
至于菜,虽然有干白菜和猎物的肉,但是俩人没一个会料理的,要么煮的半生不熟,要么烤成了焦炭,要么咸的让人恨不得喝一锅水,要么去不掉肉的土腥味,只能一边恶心着一边吃。
三天的时间过来,李愔李祐只觉得自己瘦了一大圈儿,终于踏出院子,俩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上马车,找吃的!李承乾的马车里面,永远都备着应急食品。虽然只是单纯的风干牛肉,但是依旧让俩人吃得差点哭出来。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看着俩人的反应,李承乾虽然偷笑,但还是边给俩人倒水边问:“怎么样?这几天过的舒服吧,你们还有热炕头睡,好多将士却只能在山里吹风,这待遇的差别,啧啧。”
一口茶水将嘴里的牛肉渣子都冲下去,李愔哭丧着脸道:“皇兄,热炕头确实是享受,但是,但是,吃的就不行了啊!我发誓,这辈子也不吃李祐做出来的东西了!”
李祐努力的咽下一口牛肉,怒道:“我好歹能把东西弄出来,你呢?连个火都烧不好,等烟散光了,屋子里的热乎气儿也散的差不多了。最让人恶心的是,你竟然在屋里,在屋里....”
李愔嚷道:“我也没办法啊!外面冷的能把鸡儿冻歪,我都怕屁股被冻坏,在王府的时候,哪受过这样的罪?这根本就不是人受的罪!”
眼见俩人又有了要打起来的趋势,李承乾皱眉道:“不是,哥哥给你们创造这个机会,就是让你们改善一下关系的,怎么现在反而更差了?不是人受的罪?李愔,天下百姓都是这样生活的,没见哪个嗷嗷喊着过不下去啊。还有一点,哥哥在大院儿帐篷里,条件不知道比你们艰苦多少,你看自孤以下所有人,有人抱怨一句的吗?
就你啊,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久了,完全变成屋里养大的花儿了,搬到外面就会冻死。就这,你们俩还算是镇守一方的王爷?李愔,你在蜀中,靠近吐蕃,要是吐蕃攻下山来,你要怎么办?估计只能落荒而逃了吧!哦,忘了说了,就算你落荒而逃你也活不下去,因为逃跑路上你连苦都吃不下,估计还没跑回长安,人就饿死了。”
就算是畏惧,但李愔还是强自提一口气反驳道:“皇兄,您要这么说可就是看不起我李愔了。你凭什么说我只会落荒而逃?到那个时候,我绝对会....”
“屁,军队里的生活比你们经历的还要残酷,风餐露宿,你能扛得住?”
只是一句话,就把李愔噎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祐憋了好一阵儿,才弱弱的开口道:“皇兄,您之前不是告诉我不能插手地方政务,要老老实实呆着的吗?怎么遇到开战的事情,还要上战场的啊!”
李承乾斜了一眼李祐道:“你们是谁?皇子!平日里你们隐身长史之后,躺着得功绩、躲惩处确实没问题,但是遇到战时,你们不出面谁出面?一旦开战你们就往长安跑,岂不是告诉所有的百姓,李家王朝的王爷们都是孬种?要真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脸面享受?”
说完,李承乾又看向李愔道:“就是你受不了的生活,天下百姓却是每天都要经受的。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那个屋子多大,要知道,就是那个屋子,里面却住着八个人,除了老头孩子能睡在炕上,青壮夫妇都是睡在地上的。可就是这样的人,每年却要缴纳赋税,赋税中的一部分,还要划归你们用来享受。李愔,你来告诉我,你自己害不害臊?百姓们年年忍受生活疾苦,缴纳赋税,结果养的就是一个战时跑路的废物?”
李承乾每说一句,李愔都会死命的攥紧拳头,到最后,连指甲都扎到肉里了。
抬起头,李愔用低沉却坚定的声音道:“我不是废物!我敢发誓,真要出现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会上战场!”
李承乾轻蔑的一笑:“得了吧,大话谁都会说,好多人说的还比你的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站起身,李愔坚定道:“既然皇兄觉得口说无凭,不如这样,等回了长安,您再给我们找一处民居,看看我们能不能忍受。或者,您也可以直接把我们送去军队,看看我们能不能坚持住!”
看着李愔目光坚定的样子,李承乾就知道自己选对了方向。
无疑,李愔这个家伙虽然混蛋,但是自尊心很强,逆着毛捋,才能刺激到他。
李祐虽然愤懑于李愔非要拉着他,但是却不想这个时候掉了面子,只好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承乾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好办,这样吧,新年的这段时间就算了,你们难得回长安,还是要陪陪母亲的。父皇那里,多半会准许你们把母亲接到王府住几天。年后,亲率的队员会自发的组织起来到渭水军营训练,嗯,你们可以过去一起啊!只要你们撑下来,哥哥绝对对你们伸出大拇指。”
说完,李承乾伸出了大拇指,只不过指尖却是朝着自己的。
“行!那我们就去!”
说完,李愔坐了下来,赌气般的狠狠咬了一大口的牛肉干,明明嘴里嚼不过来,却还在那里坚持。
看起来....
竟然有点可爱?
正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张赟没有通报,就掀开了门帘,焦急道:“启禀太子殿下,前面路边的人家起火了!”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道:“那等什么呢!还不命亲率的队员过去帮着救火?”
张赟面色复杂,无奈道:“晚了,就剩下外墙了。”
坐起来,李承乾掀开门帘,毫不犹豫的跳下了马车。
李祐李愔也拿着牛肉干,随着走了出来。
眼下已经到了渭水河边,接近学院的地方。路边有一户单独的人家,只是浓烟滚滚中,他们的家,也只剩下院子了,屋子,也就剩下了四面的土墙。
茅草屋,很常见的民居,但是茅草同时也是易燃的,冬季取暖不当,烧掉屋子的百姓,也有不少。不过,若是群居的地方,人多力量大,没准儿还能把火扑灭。当然,同时也有火烧连营的危险。
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儿年老的夫妇,此时夫妇俩正坐在大门口嚎啕大哭。
“没了,都没了!啥都没了!我们两个快死的,以后可怎么活啊!”
“老头子啊!咱俩怎么办啊!还是死了算了!”
....
看着眼前令人心酸的一幕,李承乾叹了一口气。
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嚎啕大哭的老夫妇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李愔。
蹲在地上,李愔眼角含泪,拉着老夫妇道:“老人家,你们别寻死,不过一个屋子而已。本王是蜀王李愔,你们大可以先到本王府上住着。明天,本王就让府中管家带人来把你们这里推平了,重新盖一间更大更牢固的砖瓦房,怎么样?”
老头儿带着木灰的手,颤巍巍的伸向李愔,道:“蜀王殿下,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收不起您的恩惠啊,您让我们怎么还啊!”
李愔就像没看到老头手上的灰一样,伸手拉住老头的手说:“老人家,本王家财万贯的,盖一间房子没什么,也用不着您还。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苦。你们放心,你们好好活着,多活几年,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闻言,老头儿握着李愔的手大哭起来....
看着这令人感动的一幕,李承乾也感动起来,改造计划还是有点效果的啊,至少李愔这个混蛋已经知道体谅百姓的苦楚了。
一只手在李承乾的衣襟上拉了拉,李承乾转过头,正好看到李祐靠过来的一幕。
李祐附到李承乾的耳边低声道:“皇兄,这是您编造的吧,臣弟怎么看都觉得这太假了。”
李承乾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怎么觉得是假的?”
“很明显啊,我刚刚进去看了看,屋子里的好多木质的家具都烧光了,看起来像是失火,可是,看到粮仓和灶台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假的了。灶台上锅没了,这东西可是烧不掉的。粮仓的地方根本没有粮食。那老头老太太,虽然脸上手上都是碳灰,可是衣服也太干净了吧!这里靠近学院,学院是有驻军的,况且学院里的学生也不是铁石心肠,这边失火,怎么也会有人过来,可是到现在都没一个人过来,也太失常了。”
李承乾嘿嘿一笑,见李愔正在把自己的牛肉干撕成小条,请老人吃,还让张赟去马车上取茶水,才小声对李祐说:“这是对李愔的考验,如果他还是那样的铁石心肠,我就不管他了,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已经体谅百姓的疾苦了。这样,说明他还没有坏到骨子里,还有拯救的价值。”
李祐点点头,再看着皇兄永远带着一丝淡淡笑容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感动。
他发现,太子皇兄竟然是真的为他们好,在教导他们。
另外一边,李愔已经暂时安慰好了两个老人,一路小跑的跑过来,对李承乾道:“皇兄,您能不能给臣弟一天的时间,臣弟想把这二位老人安顿好。”
李承乾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过你放心,孤会派人安顿他们的。”
闻言,李愔才松了一口气,看向还在冒烟的废墟,一阵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