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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读书人

    来到青崖临淄别院的时候,这里倒是比往常空荡许多。

    书院学子五日一沐,今日正是休沐的时候。

    但也并不清净。

    姜望还在院外,就听到老院长痛心疾首的声音:“支取,怎又支取?”

    然后是许象乾理直气壮的声音:“本就是晚生应得的束脩,只不过稍稍提前些,如何不能支取了?”

    束脩者,肉干也。一般用来指代教书先生的酬劳。

    老院长的声音发抖,大概是气的:“岂有此理!你这都支取到三十年后了啊!”

    “您难道怀疑我对书院的忠诚吗?我难道不会在书院呆一辈子吗?又或者说,您觉得我活不到三十年后?您诅咒我——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少年?”

    “一边去一边去,休得与我胡搅蛮缠!”

    “哎呀院长,您这种态度,真是有辱斯文。”

    “什么叫斯文?”

    “斯文就是……绕我呢?您就说给不给吧!”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正听到老院长在问:“你看清楚那边那扇门了吗?是什么制式?”

    许象乾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院长您莫非老眼昏花?那是一堵墙。”

    “这不就是了?”老院长冷笑一声,一甩手甩开了许象乾:“没门!”

    “好哇你!”许象乾指着他的背影道:“等我写诗抨击你,令你声名扫地的时候,勿谓我言之不预!”

    写文抨击是文人中相当主流的方式。不拘诗词歌赋各类文体。

    一般来说是比较严肃的,往往需要慎重对待。

    比如青崖大儒墨琊那一句:“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几乎将静海高钉在耻辱柱上,对齐国本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因此在齐国很少有人传诵。

    但对于许象乾这等文人间极具分量的威胁,老院长只报以一声冷哼,竟置之不理,完全的无动于衷。

    “啊呀呀!”

    许象乾气得额头都绷了起来,感觉自己才华得到了极大的蔑视。

    转头瞧见姜望,眼睛一亮。

    今天姜望穿了一套纯白襕衫。他的外表本就是偏文质清秀的,而且肤色很好,很衬白色。这一身文士常穿的襕衫,倒是意外的合适。

    “姜兄今日这一身,可与我并称赶马山双骄了!”

    赶马山就是他为许放选择的墓地……

    姜望并不想与高额头一起并称赶马山,打了个哈哈道:“咱们何时出发?”

    说起来,许象乾出门收殓许放,当中或者掺杂了青崖书院的考虑,但主要还是帮姜望解了这个心结。这一点只未明言,双方都在心中便是。

    “等白事街那边棺木备好了便可以走。”

    许象乾随口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道:“怎么预支点束脩这么难呢?姜兄你说说,刘院长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姜望对此不予置评。

    道儒释这些显流,与一般的宗门并不相同。门徒并不全都扑在修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皓首穷经,只潜心学问,埋首经典,不以修为上超凡为念。当然,真有那能读透经典的,也不乏一步登天的例子。

    刘老院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别院院长,但谁知在青崖书院本院里有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且对这种所谓“老古板”,他其实是抱有尊重的。

    但话说回来,许象乾要预支束脩,显然也是为了收殓许放的尸骨。这笔钱姜望不能够出,重玄胜更是不会出面。

    这种事,他也不便找别人蹭。不然以读书人老许往日的潇洒劲,是不怎么需要考虑钱财的。

    他在别院只兼了一个普通教职,束脩并不多。

    作为超凡强者,青崖书院本院不会缺了他的日常花销,但他常年混迹四大名馆,花销又特别大。

    青崖书院再怎么天下闻名,也不可能像那些大世家供养自家公子一样。所以许放常有不凑手的时候,总是蹭朋友的——“一毛不拔许高额”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咳。”姜望想了想:“钱的事……”

    “这事你不必担心。”许象乾一摆手:“我轻松摆平。”

    如果真要闹得姜望掏钱来处理许放的丧事,那么许象乾出面就没什么意义了。

    姜望也就不多说,终归对于超凡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钱财,不会是什么太为难的事情。

    离开书院之前,许象乾想了想,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跑回院舍,取了一方砚台过来。

    就站在院墙前,一动不动地开始静思。

    姜望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表态,只能干巴巴的在旁边看着。

    良久,许象乾眼中精光一闪,单手往砚台上一按,便已磨出浓淡合宜的墨汁。

    而后手往外拉,便将这墨汁引出,以指为笔,在青崖别院的院墙上奋笔疾书!

    题曰:题青崖别院。

    诗曰:

    泥古不化一院长。

    乌烟瘴气一别院。

    这顿吃了没下顿,

    草窝岂能住凤凰!

    写罢,志得意满,瞧着姜望道:“如何?”

    这会儿还承着他的人情,姜望道:“墨磨得很好!诗写得很整齐!”

    可不嘛,都是七个字一句,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许象乾很满意,潇洒地把砚台往墙角的花丛里一扔:“走!”

    姜望跟着拔腿就跑。

    ……

    离开书院老远。

    许象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许兄?”姜望今天真的挺捧场的。因为许象乾帮忙出面收殓许放,算是在帮他。

    许象乾叹道:“刘老院长性格虽然顽固了点,但其实人不坏。我今日写下绝句,来日传唱天下,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要不……我还是回去擦了吧!”

    姜望沉思了一阵,审慎地回道:“我觉得不必……”

    “当然,我不是说你写的诗没有那个影响力,更不是说你诗写得不好。我也缺失对诗词的鉴赏能力。我的意思是说……”

    “读书人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刘老院长人品如何,也不是一两首诗能决定的。”

    姜望边想边补充道:“再说这时候他应该也瞧见你的题诗了,留不留着,让老院长自己决定嘛。咱们这时候回去,万一撞个正着……”

    也不知是哪一点说服了许象乾。

    总之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他现在回去撞刀尖的冲动。

    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小连桥老张棺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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