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镇河真君当年就是手持长剑,摘得黄河魁名。当今天下任何一个版本的名器谱里,名剑【长相思】都必在前十之列,不然就不足以取信于人。
就连剑阁的万相剑主,都是去天宫求道后,方证绝巅!
而黄河之会进行到现在,作为镇河亲传的褚么,剑还不曾出鞘一一或者说他一直以这铁棍为剑,以至于很多观众还以为他练的是无锋剑法。
试了这么久的重剑法,只是在耍剑鞘罢了。真正的剑,竟然就藏在这沉重粗糙的混铁棍里!
于今将出吗?
升腾在空中,抵御【神雷封魔禁】的三道箭光,一雾交错旋转。
日为金乌,月为冰雀,星为彩凤。
三光神羽,箭定乾坤!极其精巧的箭阵,几乎是动念之时,就在方寸内完成,显出辰燕寻超卓的箭术技巧,以及令人室息的战斗把控,
他以阵破禁,不仅要掀开褚么予他的封禁,还要将这呼之欲出的剑锋又按回。
却见那代表【神雷封魔禁】的电光,修而倾如瀑流。
什么金乌、冰雀、彩凤,三光神羽—全都与电光瀑雨交错。
「轰轰轰!铛铛铛!」
雷声乱炸。
原本以雷光规整排列的封禁术,一雯引爆开来,竟化【天音雷】!
声闻之道与雷法的绝妙结合,有几无上限的潜力,是内府阶段所能应用的最顶级的雷法之一。
在这门法术上的修行,褚么尚且不如姜安安,但用在此刻,恰到好处一一雷霆本身的杀伤,被三光神羽精准拦截。然而雷声令失聪,电光令失明。
虽未能真正剥夺对手的五感,却也叫他短暂得到见闻优势。
那就扩大这优势。
这一刻的褚么,人似龙腾海,势如虎下山,骨骼奏起雷音,肌肉震颤、气血翻涌,手上铁棍发出山崩般的裂响!这震颤灵魂的声音,令很多观众都仰首惊望,恐天塌于此。
【龙虎丹雷法】!
此为先声夺势,声闻之道。
连观众都要被夺走关注,更别说声闻已经被极大削弱的对手。
同时却有一缕皎白的电光邃然下沉,似白蛟潜海无声的杀手!
雷虎电龙,阳阴杀。
然而即便是这样隐秘的攻势,辰燕寻也像是早有准备,其有绕身之文气,似一本古卷被翻开。
文气涌则字生,字列则句成,句成则理达。此句日一「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也。」
这句话形成了一柄过分狭长的文字剑,虚空中似有一位端方君子,正持此剑于手中。
一剑斩蛟龙!
「正气凛然,文字生灵!这是已经把书读通,拥有极深的儒家学问了!」解说席上徐三一时讶然:「他才十五岁,书山上的那些老学究,还不得抢破头去?」
读书和修行,有时候是两回事,却也是一体的。
相较于陈算之类的道士,他徐三的道经学得不是很好,却也是早课晚课,未断苦功。
哪怕逛青楼,喝大酒,也要诵些阴阳篇章,默些醒梦文字。
盖因读书是借舟行海,远胜于孤身游。
能通道经的人,一旦修行起来,一日不止千里!
「快看,还有变化!」边的声音有一种热烈的期许,好的解说总是能让观众更沉浸地进入比赛氛围。
却见演武台上,文字剑瞬斩那电光白蛟。
一要电光飞溅!云气蒸腾!
那云气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有序稠织,变化陡生。
新的禁法在这云气中成型。
嘀~嗒!
一滴水珠落下来,像是文字剑上滴落的敌人血,却在这个日暮的时分,似雨珠辞别寂寞的屋檐。
它———落在了弓身。
那是一把大弓。
辰燕寻大部分时间将它立在地上,有时引弓似弹琵琶。而一旦横转过来,势如横岳,
仿佛能够轰破天穹。
此弓名为【射义】。
是「大道不昌,君子以义指。」
千百年来,商丘辰氏的精神图腾。辰已午以丹心赤气养了三十年的宝弓。
现在小小的一滴水,落在巨大的弓身,竟然顷刻将它吞没,仿佛大湖吞大鱼!弓身无限小,水珠无限阔。
落在观众眼中,那水珠变成了琥珀,其间云雾蒸腾。
【灵霄化物禁】!
这张辰氏家传的宝弓,宋国第一名弓,就此凝固在其中。弦不颤,弓不动,宝光静。
星月原上少年,今为辰燕寻卸弓!
场下惊呼一片。
打了这么多场比赛,一路碾压、几有无敌之势的辰燕寻,还是第一次被人禁了弓!
而此刻山崩地裂之声还未止,少年的朗声在其中,昂扬似朝阳初起「劝君莫惜射义弓。」
「劝君惜取—.」
那根混铁棍上,飞起无数铸铁碎片,像是无数柄飞刀,先行赴敌而去。一似彗尾终于灭尽,陨星至此裂分
「少年时!」
璨光凝于一瞬,炸开在一意之间。
得传自白玉瑕的【星落拔剑式】。
成器于廉雀之手的【少年时】。
独属于褚幺的佩剑,第一次观河台上展现如此清晰的锋芒。就像它的前辈【长相思】,也是在这里开启真正举世皆知的名剑之旅。
那一刻的光耀,令人目盲神碎。叫人忍不住回想起,人生最美好的春光。
星落拔剑式是极致的蕴剑法,求的是出鞘那一刻,如彗尾般横扫天空,似星落般极致璀璨于一瞬。
褚么以百般机巧,求卸弓一时,正是要剑出定乾坤。
所有轰鸣的雷声,所有山崩的裂声,乃至于陨铁飞碎的尖啸声,在这一刻竟然都收归为一声一铛!!
璨光散去,雷电无踪,陨铁碎片漫天飞退。
众人看向台上。
却见一角锋镝,正正地抵住剑尖。
辰燕寻弓身在下,手握箭杆,持为短剑。褚幺俯冲在上,手中握着一柄锐意十足、灿如朝阳的长剑。
此剑竟也被挡住了!
虽然辰燕寻的身体,已经被压成了一张弓。
可是弓的力量,正是在绷紧的时刻体现。
他咧嘴一笑:「我也略懂剑术!」
岂止是略懂?
绷到极限的弓弦,是埋在血肉里的筋络,当它们一齐颤响,辰燕寻自己就是那支无物不破的箭。
身似怒山,血如洪涌。压缩到极限的力量爆发开来一一他以羽箭为锋,应对褚幺无所不在的剑,竟推得战线反上!
「请相信,我比你更珍惜这———少年时!」
辰燕寻束发张扬,身随锋镝走。
书山万古传承,儒家无上剑法,《褒贬剑气》、《微言剑势》、《克己三省锋》、《
尔雅释兵》
辰燕寻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令人恍惚见得当年提刀走天下,每赴一地换一套刀法的斗昭。
褚么封弓而占的「先」,瞬间被抹平。又或许,他从未真正占先!
「褚幺打到这个份上,已经配得起镇河真传的名头。但,这就是辰燕寻啊———」边在解说席上感叹。
「好像无底无尽,永远还有后手,怎么都无法战胜。」徐三的声音凝重:「真可怕,
我竟然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有这种感受!」
这种感受就像他在更年轻的时候,面对同年龄段的李一,面对同年龄段的姜望—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去面对那两个人了。
本届黄河之会,又有多少人,在十四年后,还能企及这样的辰燕寻呢?
大会至此第一次,他失去了对许知意夺魁的信心哪怕有天师秘传,玉虚之烈,又如何能在内府境战胜这样的对手?
而令观众都室息的压力,就这样碾在褚么的肩头。
就是这种感觉无能无力的、无法挣脱的—.
仿佛落在落在蛛网里的蚊虫,无论怎么挣扎,也只能看着那巨大的猎食者,一步步沿着蛛线爬过来.直至被吞食干净。
褚么看过辰燕寻每一场战斗的留影,他知道即便是东方既明那般擅长战斗布局的高手,也在跟辰燕寻对局的开始就全面落在下风。即便是安安小师姑那般博采众家之长,也未能叫辰燕寻有一刻意外。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在辰燕寻绵密的攻势下找到过机会!
相持的此刻,或许已是他不多的喘息瞬间。
可是此刻他手中有剑,可是此刻斗杀在方寸之间。他靠近了这样的辰燕寻!
我娘在台下,我的师父在看我。我所有的家人、长辈、朋友,都在为我喝彩。
这已经是我此生·最荣耀的时刻!
褚么的面容,被光耀的竖剑所分割。
因为这柄剑太过灿烂,所以面容反而是晦暗的。
明灭不定之间,他的眉心正中,有一只黑白相错的伏蝉在此张开了四对薄至透明的蝉翼。
他的眼眸一时如镜亮堂。
神通·无间蝉觉!
【心血来潮】是心觉之神通,【蝉翼】是身觉之神通。
【无间蝉觉】是意觉之神通。
「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至静也。
万籁岂日无声?是纤毫皆动于我意。
当这门神通开启,「意想之处,无所不觉」!
他终于能够清晰地把握到辰燕寻每一剑的落点,有了大口喘息的机会,可以不用再无可奈何地向失败的深渊滑落。
但他并没有立刻挽救自己的微小劣势,并不试图提前去阻断对手的剑锋,而是遵循着固有剑式的演变,在双方的又一次纵身交错时倒转剑锋!
这一下去势甚急,用锋极险有斗杀一瞬的凶恶味道。
可在这样的千钧一发里,辰燕寻还是步履凌波,衣诀翻跃,尽显从容!于毫厘间避过此锋!
「哎呀!」解说边墙惋惜地惊呼一声。
凭借辰燕寻所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在他面前弄险—不于自杀。稳步就班,或还能多撑几个回合。
褚么无疑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了错误的战斗选择。
但她这时候也来不及说别的。即便在太虚幻境的帮助下拉长时间,也来不及解说个中精彩细节。
辰燕寻也果然把握机会,在避锋的同时,手中羽箭也轻轻一送,顺势钉在了褚么的左腹,予他以重创!
避锋,送箭,飘退—-大袖一展,探手去拿那把已经可以解封的射义弓。
这位儒家小君子,明明在如此激烈的斗杀中,却好似闲庭胜步,有掌控一切的优雅美感。
褚么整个人都被这一箭钉得腾空,身受重创又被推开了距离。
他却在此刻骤折身手中【少年时】,泼开连绵星雨!
传自姜望,演于天宫——.【阎浮剑典】!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每个人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剑路。
同样是《阎浮剑典》,姜安安使来便是天花乱坠、仙灵下凡、人间美好。
褚么使来却是来之不易、人世多艰。
在一笔一划写字的时候,在无数次挥剑的时候,在母亲流着泪说你爹是个大英雄的时候·—
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什么伟岸的存在。修行于偷鸡摸狗的梁上楼,在人生的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小偷。在迷界的时候,也是坑蒙拐骗想尽办法苟活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了一次英雄。
可是,他给了一个凡人妻子真挚的爱,拼尽性命给自己儿子留下了未来。
如此,又怎么不是平凡日子里的真心英雄?
至少是独属于褚么这个名字的伟岸星辰!
儿子真正理解父亲的时候,不是以为他无所不能的时候。而是已经看到了他霜白的鬓角,佝偻的背影,知道他其实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但却要披风斩雨,做你的大英雄。
褚幺身似弓月满张,长剑脱手而出。
那璨光不灭的长剑,这时竟然敛尽光华-—竟只是一根剑脊崎岖、剑纹没有,剑尖剑锋都看不到的破铁条!
可是点点星光汇聚,以超越一切的速度,从褚么脱手的那一寸空间,延伸到手中已经握住另一支羽箭的辰燕寻的身上。
好像一座灿烂的星桥。
贯穿了他的心口!
褚好学从来不好学。
褚好学的儿子也是。可是他会揪着头发,让自己拼命学。因为知道这学习的机会,是父亲拿命换的。
这是唯我飞剑。
这是阎浮剑典。
这就是褚密的人生!
以后褚幺来走。
全场皆静。
解说席上也是震惊的两人。
「让我们看看刚刚发生了什么?」徐三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赞叹。他谈不上对谁有好感或者恶感,只是单纯见猎心喜,感叹这一战的精彩,怕自己作为解说的言语不能尽达。
然而不等左下角的留影回放。
大幕之中,忽然光影倒转。
很多看转映的观众,都以为现在就是正在回放的留影。
然而现场的观众都亲眼看到,那灿烂的星光之桥,正从辰燕寻的心口回退!
辰燕寻的眼神既惊且叹,但他的左手四指,却冷酷地后扬,仿佛羽翅一展。
现在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空洞的心口被填补回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幸福怀缅的表情。
他像是一个孤独的旅客,在漫长的独行里忍耐了许久,有一天抬起头来,见大雁南归,思故人故事。
幸福地笑了。
神通—.【雁南飞】。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神通效果是回到上一刻的因果。
褚么的脱手飞剑是因,他的心口贯穿是果。
一切回退。
「原来是这样!」
他既惊又喜地一叹。已经完全咂摸透了这一次流光过隙的绝杀手段。
从此无人寄锦书。
因果回到最初。
在【无间蝉觉】才开,褚么正与自己错身的时候,辰燕寻手中的羽箭猛然炸开一一炸成千万道霜色的剑丝,在他的手心和褚么之间,交织成巨大的球体—一掌全都拍在了褚么的身上!
万千剑啸,成此一鸣。
以褚么濒死倒飞为背景,无数剑丝穿透他的身体,往远处尖啸而飞,好似春日丝柳随风起,又如群燕惊起尽离巢「飞剑之术,不过如此!」
辰燕寻翩身落地,从来内敛的他,仰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