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一名军士被十几名士兵用最短的时间挖了出来。
但,他死了。
不光是被倒塌的工事给掩埋窒息,嘴角还在泊泊流动的鲜血显示,他的内腑也被可怕的冲击波给震坏了。
来不及多忧伤,纷纷拍着还在呆蹲在废墟里的年轻川军副班长的肩膀表示感谢,67军的官兵们纷纷进入自己的战位。
只留下满眼懊恼的年轻副班长。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班长向自己走来。
满脸热汗喘着粗气的年轻士兵眼中不由自主的再度晶莹。
这一刻,他不再是冷静给两名通信兵分析战场的副班长,不再是冒着日军可能再度袭来的炮火勇敢施救战友的勇士,反倒是像一名在父母面前受了委屈的孩童。
他想救活他的,可他终究是出来的太慢了,导致那名东北军军士还是牺牲了。
“东锅!我没死,还挺好!”年轻副班长强自保持镇定努力挤出微笑,只是带着浓浓哭音的话音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脆弱。
“你做得很好,先去休息一下。”老兵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副手,眼里闪过怜惜。
“可鬼子上来了。”年轻副班长摇头。
“鬼子上来了,自然有人打,这是营长专门给你们三个下的命令,以后凡是观察哨都有这种待遇,让你去就去。”老兵眼睛一瞪。
士兵还想再说,却见老兵班长目光锐利,当下也乖乖的不敢再反抗,被两个跟着过来的通信兵拉着进入属于他们步兵排的地下两米多深的避弹洞中。
日军的步兵上来的没那么快,阵地上一时间倒显得有些寂静。
避弹洞里除了他们三个观察哨,还有两个卫生兵在整理担架和他们的小药箱。
刚刚经历过山呼海啸般的炮击,看似三人都和正常人一样没啥事儿,其实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这突然一松懈下来,身体连续劳作一天一夜的疲劳后遗症也随之出现,疲倦就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三名年龄都没超过20的士兵。
就在大战即将拉开帷幕的那一刻,三名靠在地洞还极为湿润墙壁上的士兵,竟然依偎着沉沉睡去。
等年轻士兵从沉睡中苏醒,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原来依靠在他身边的两名通信兵不见了,只有满地的遗体和呻吟声不断的重伤员以及两个忙得团团转的卫生兵,让他瞬间错以为仓城已经失陷。
当他惶急的询问两名卫生兵,才知道这已经是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了。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日军竟然直接就投入了超过500名日军在4辆89坦克的率领下从三面城墙方向开始进攻。
不光是兵力足够多,更可怕的是日军动用了超过16挺重机枪和6门步兵炮以及4门速射炮的掩护。
那绝对不是一个大队所能有的装备。
是的,因为自己麾下的主力步兵大队在中将师团长的怒火下要担任前锋,为避免麾下损失过重,随同师团主力抵达的115联队大佐联队长直接把联队的步兵炮小队和速射炮小队都配属给了他们,又觉得还不保险,额外的抽调了另外一个步兵大队的重机枪中队加进去。
光论重火力,这绝对是一个加强型步兵大队了。
不然的话,渡边纯一也没勇气在第一轮炮击完毕就派出三个步兵中队对一个拥有五米高城墙的堡垒发动进攻。
不仅如此,疯狂的日军甚至还集中了数十具的掷弹筒对城头火力进行压制。
但显然,对城墙工事威胁最大的依然是89式坦克,因为缺乏对坦克进行压制的平射炮,导致城头诸多重火力点损失惨重。
现在仓城内基本上已经没有预备队,除了各步兵连需要留下来照顾重伤员的卫生兵,所有能拿的动步枪的都已经上了战场。
陷入彻底昏睡的他就像是一具死尸,没人注意到他,而两个从睡梦中惊醒的通信兵也不忍惊动他,所以他才能一直睡到现在。
懊恼的不行年轻副班长提着一直放在他身边的步枪,毫不犹豫的通过斜坡冲向地面。
早一分钟爬回地面,死亡的几率会增加无数倍,这是傻子都懂的道理。但年轻的兵从未像现在一样想和战友同生共死过。
甚至,在这个时刻,他头一回没有想自己远在家乡的妈妈,他只想和自己的战友呆在一起,哪怕下一刻,他就死在日军可怕的坦克炮中。
是的,在大场镇,他的战友就是这样死去的。
他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把被埋在废墟里的东北军士兵刨出来,因为他曾经胆怯过,那也是他一直无法面对的。
在大场镇之战的倒数第三天,日军的炮火轰塌了一所依靠着民居建好的一座轻机枪工事。
他就在距离那座工事不足二十米的位置,他亲眼看着被70毫米步兵炮命中爆炸后的房子像积木一样垮塌,里面能给步兵们提供火力掩护的轻机枪再也没能射出一发子弹。
他当然认识那个轻机枪手,那是班里仅次于老兵班长的老资格军士麻脸,当连里的轻机枪手损耗殆尽,他主动要求担任轻机枪手。
谁都知道,被日军火炮和掷弹筒重点照顾的火力点,是这片战场上死亡率最高的兵种,以至于有好几处重机枪火力点就没人再愿意去当射手了,但从军超过8年的麻脸还是主动去了。
然后,只射出了两个弹匣的轻机枪火力点就被日军用精准的步兵炮给摧毁了。
但年轻士兵知道,麻脸不一定死,步兵炮没有正面命中他的射击区,整座房屋是因为爆炸气浪冲塌的,他如果现在就去挖掘,有很大希望把他挖出来。
可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爬上废墟的时候,会被尚400米外的日本步兵盯上,他们的枪法准的不像话。
于是,他一直等到日军停止攻击,才跑过去搬开房梁砖块,那是一间小房子,建筑物没有那么多,很快,他想找的人就露出一只手。
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终究是来迟了。
那是麻脸的手,已经苍白焦黄的手指上还套着一个粗重的黄铜戒指,那是他在行军来淞沪经过江夏的时候买的,昨天晚上在战壕里摆龙门阵的时候还自豪的说要留着给自己已经十五岁的女娃儿当嫁妆。
带着黄铜戒指的手徒劳的向上伸着,展示着在死亡之前,他也曾努力的自救,想拨开沉重的屋梁砖瓦找出一条生路。
但是,他的战友让他失望了,没人来帮他,就连他平素很关照的小老弟也因为惧怕死亡,选择等待,一直等到他死亡。
老兵麻脸死了,年轻士兵却有了心魔。
没人怪他,他自己也不说,但当他拼命挖掘被埋在城头上的东北军同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忘不掉自己曾经的懦弱。
这一次,他不懦弱,日军的火炮还在炮击,他努力了,但还是失败了。
他的班长也懂,所以,他严令自己的副班长下去休息,否则,他担心这个其实已经成长得很优秀的年轻人会因为心里的重压而崩溃。
有着重重心魔的年轻副班长提着枪冲出避弹洞的那一刻,心胸无比豁达,回不去,就和战友们埋葬在一起吧!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