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城外正在列阵,做着进攻前准备的魏军,魏霸一时有些诧异,然后便明白了先前邓芝那一丝怒气的来由。城外的魏军充其量只有五六千人,这样的规模,只可能是前锋,负责打探消息,清理道路,准备扎营的地点,为主力的到来做相应准备都是可能的,却决不可能让他们来攻城。
可是魏将偏偏这么干了,原因无外乎两个:要么是对方的将领太蠢,要么是对方认为邓芝太弱。
不管对方的将领是不是蠢,估计邓芝一定认为是后一个原因。
所以他愤怒了。
对邓芝的愤怒,魏霸既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他愤怒了,才会全力以赴,为自己的荣誉而战。担心的是他用力过度,反而不美。就他本人来说,他不相信司马懿会派出这么蠢的将领,胡遵也就罢了,靳东流他是清楚的,那人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倒宁愿相信他们是想故意激怒邓芝。
他偷眼看了看邓芝,邓芝双手握成拳,撑在城墙上,身体前倾,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眼中似乎似乎要喷出火来。不过他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打量着城外魏军的阵型。
魏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骑冲出了魏军大营,直向城门而来。魏霸忽然兴奋起来。前世听评书,听得最多的就是大将单挑,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单挑这种事根本就是傻帽才干的,如果一个猛将能包打天下,关羽又怎么可能走麦城。神话破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没想到今天有机会看到这一幕了。
不过他很快又失望了,对方不是来单挑的。是来下最后通谍的,说了很多,其实意思很简单:投降,要不就灭了你,云云。
魏霸看到邓芝的眼角抽了抽,知道他已经怒到极点,不免也有些为他不值。被人欺到这个程度,就是泥人,也得有点土性子。不过。别看城里有六千七人,守城是绰绰有余,出城与魏军阵站,还真不占什么优势。
“将军,要不要派人射死他?”魏霸担心邓芝气得脑溢血。关心的问道。
“不用。”邓芝的太阳穴还在呯呯的跳动,脸上却浮起了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万一射不中,反而被他耻笑。这种骂阵的小伎俩,不看也罢。”
魏霸连连点头,半真半假的赞道:“还是将军沉得住气,换个人。大概就要中了对方的激将之法了。”
邓芝意味深长的瞥了魏霸一眼,大概是听出了魏霸的提醒。他抚着胡须,想了想。“看来有人不把我邓芝放在眼里,这是好事。子玉。你带着你的人,在后面观阵,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上前。”
魏霸眉头一挑:“将军?”
“轻敌。是兵家之大忌。既然对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邓芝转过头。看向东方的群山:“如果能在司马懿的大军到来之前,吃掉他的前锋,对接下来的战事大有裨益。”
魏霸明白了,颌首赞同。
邓芝随即下令,对城防进行调整。城下骂阵的人骂了半天,连个回音都没有,越发嚣张,甚至冲到了护城河边,进入弓弩的射程以内。邓芝对此充耳不闻,城上的士卒却有些压抑不住。他们原本都是赵云的部下,被分配给邓芝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老头,原本就有些不爽,现在见邓芝被人骂成这样,连个反击都没有,软得像个面团,他们更是气愤不过,纷纷上前请战,拍着胸脯说要出城斩了那鸟人的首级,为将军出口气。
邓芝一概否决,甚至下达了命令:敢向城外发一箭者,斩!
此令一下,蜀汉军气馁,城外的魏军更是气馅嚣张。那个骑士指天划地,骂得口干舌燥,这才退回本阵。看到这一幕,魏军士气高昂,山呼万岁。在欢呼声中,三百名弓弩手赶到护城河边,摆开阵势,一齐发射以压制城头,掩护着同伴将填壕车推到了护城河边。
看到对方准备填壕,城上不再沉默了,弓弩手开始发射阻击。邓芝下令,将四石以上的强弩全部收起了来,这样一来,射出的箭枝威力大大减弱,箭枝到了护城河边,有的已经开始打飘,对魏军的威胁实在有限,反而逗得魏军开怀大笑。
在笑声中,魏军轻松的在护城河上架起了浮桥。紧接着,战鼓声响起,一队魏军士卒推着攻城车,喊着整齐的号子,有条不紊的向城门接近。当攻城车越过护城河,逼近城门,城头的战鼓声更急,士兵们将身子探出城墙,向缓缓逼近的攻城车发射箭矢,抛掷石块。
石块砸在攻城车的木盾上,咚咚作响,却无法阻止攻城车的进一步接近,只是给车旁的士卒造成了一些障碍。对这样的干扰,魏军士卒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齐声呼喝,速度越来越快。
弓箭手们见城上的反击加强,也冲过了护城河,就在城下三十步左右仰射,掩护同伴的进攻。
邓芝下令,城上只留下了五百多人阻击,其他人全部退到后面,不准参战。这样一来,城上的反击不仅力度不够,而且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直到对方快接近城门,总算用巨石将攻城车砸坏,挡住了一次攻击。
魏军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败而气馁,相反,他们为第一次攻击就能攻到城下而兴高采烈,他们大声欢呼,士气进一步高涨。胡遵站在指挥车上,看着远处旌旗摇动,似乎还没有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的城头,满心欢喜。这个局面进一步验证了他的猜想,邓芝就是个没用的老朽,是老天送给他的功劳。
“继续攻击!”胡遵威风凛凛的下令,战鼓声在战场上空炸响,又一波攻击开始。
靳东流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武关城狐疑不疑,他现在也搞不清是什么情况。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就取得了这样的成果,莫非邓芝的确是个不中用的人,魏霸只是没人可用,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安排他守武关?还是因为有孟达等人在房陵,他觉得司马懿不敢大举进攻,才把最弱的邓芝安排在这里?
胡遵意气风发,一心想夺下武关,一雪前耻。靳东流犹豫不决。摸不清城里的真实情况,依违于两可之间,猜想着各种可能。城上的邓芝却进一步削弱了城门口的人手,极力示弱,每次都要等到魏军攻到城墙下时。才肯加派人手,勉强护住城门不失。
在他的安排下,魏军离城门越来越近,最终在第三次攻击时,撞响了城门,似乎预示着武关城岌岌可危,进一步加强了胡遵要抢在主力到来之前拿下武关的信心。
经过一个白天的较量。魏军发动了十多次攻击,八次撞击城门,成功的攻破了瓮城,占据了一段城墙。甚至有两次甚至到达了主城的城头,只是因为城头的拼命反击才无功而返。
可是胡遵的信心却膨胀到了极点。他下令夜战,要在明天骠骑将军到来之前,攻克武关。给骠骑将军一个大礼。
魏军将士轰然应诺,就连一向谨慎的靳东流都没有反对。白天的战况已经证明。邓芝就是个一点战场经验也没有笨蛋,城里的兵力估计也不会超过两千,很可能只有一千多人,而且都是些没有经验的新丁,以魏军的强悍战斗力,完全有可能拿下武关。
胡遵大笑着对众将说道:“诸位,我们饱餐一顿,营盘就不用扎了,攻破武关,到城里睡觉。”
众将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附和着。靳东流沉默不语,他心里还有些疑问,但是他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被攻克武关的功劳诱惑得热血沸腾,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只会被胡遵耻笑。
他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阵地之后,下令所有的士卒做好应变的准备,不可以丝毫的疏忽。
这一点谨慎,不久即将被证明是非常明智的。
就在胡遵信誓旦旦的要进武关城休息的时候,邓芝也满脸杀气的布置任务。白天憋屈的战斗,让每一个士卒都憋了一肚子火,他们对邓芝的不满也积累到了极点。此刻面对邓芝,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尊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沉默中蕴藏着无法掩饰的轻蔑。
邓芝顶盔贯甲,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在阶下站定,面对着庭中的诸将,他沉声道:“我知道,你们有不少人现在正在骂我邓芝的祖先。”
诸将用沉默表示同意。
“可是,我南阳邓氏传自中兴名臣邓元侯,家门兴盛两百年,远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可以比肩的。”邓芝指指自己的鼻子:“我邓芝,将再一次证明祖宗的荣耀,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名将。”
庭下嗤声四起。
邓芝冷笑连连,抚摸着刀环,嘴角一挑:“五千人守城,纵使万人来攻,守住城,不算本事,将敌人一口吃掉,才算得上能耐。你们谁能把握,能把城外的魏军全部吃掉?”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可没这样的本事。有的人意识到了邓芝话里的意思,不禁抬起头,诧异的看着邓芝。那些没明白过来的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闭紧了嘴巴,眼巴巴的看着邓芝。
“淮南子曰:用兵之道,示之以柔,应之以刚;示之以弱,乘之以强。白天,我们示弱,就是为了今天晚上乘强。我们要打开城门,引敌军入城,然后再关门打狗,砍下胡遵的狗头,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精锐!”
邓芝振臂高呼:“斩将!”
众将大喜,高举手臂,齐声大呼:“夺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