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早上,徐晋推开屋门,顿觉寒风扑面如刀,小院外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状物,低头仔细一看,发现竟是雪屑,原来昨晚悄然下了一场小雪,难怪感觉特别冷。
这是今冬上饶县下的第一场雪,也是徐晋来到明朝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小院中那棵蜡梅上冰棱倒挂,杏黄色的梅花傲雪怒放,幽香随着寒风扑鼻而来。
“相公,下雪了,多穿点衣服!”谢小婉赶紧把棉衫拿来替徐晋穿上。
徐晋轻轻拥了一下认真地给自己系腰带的谢小婉,叮嘱道:“今天可不要出去做工了,小心相公请家法,知道吗?”
谢小婉微撅嘴道:“知道了,相公就会欺负人家。”
徐晋打趣道:“那相公去欺负别人好了!”
谢小婉脱口而出:“不要,相公还是欺负小婉吧,欺负别人……要……要赔钱的,咱家没钱!”
谢小婉吞吞吐吐了一会,才找到个蹩脚的理由,说完自己的脸都红了。
徐晋忍不住失笑出声,谢小婉的脸越发的红了,跺脚嗔道:“相公笑什么,咱家是没钱!”
徐晋张开双臂把谢小婉搂入怀中,脸贴着脸蹭了蹭道:“行啦,不逗你这小丫头了,相公以后只欺负小婉,其他人给钱让相公欺负,相公也不理睬行不行!”
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哪经得住相公的甜蜜攻势,整个人都甜得有点晕乎乎的,羞涩地把脸埋在徐晋的怀中。
吃完早餐后,徐晋便离开了住处,准备回书院参加消寒文会。
徐晋走到城门附近,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驾车的青衣小厮见到徐晋便欣喜地猛招手:“徐公子,快上车,等你很久了!”
徐晋愕然地行了过去,这时马车的车窗掀起,费懋中探出头来:“徐兄,外面冷,上车叙话!”
徐晋不禁恍然,难怪那小厮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费家的家丁。
徐晋上了车,发现费家两兄弟都在车内,一身裘服外罩披风,怀中抱着黄铜做的“汤婆子”,脚下还摆着一只精美的炭炉,车外寒冷蚀骨,而车内却暖意融融。
“几位爷坐稳啦,驾!”外面的青衣小厮一挥马鞭,马车便嘀得嘀得地出了城门,向着城郊的信江书院跑去。
只是数分钟的路程,马车便到了信江书院的山脚下,徐晋三人下了马车拾级而上。费懋贤笑道:“徐兄,你看这满山的白雪,美景如斯,可有佳作?”
徐晋心中一动,促狭地道:“有啊!”
费家兄弟顿时来了精神,催促:“徐兄速速道来!”
徐晋清了清嗓子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费家兄弟不禁哭笑不得,哥,不带这样玩的,这是在数数吗?
正好此时一阵嗤笑声传来,便见一行人从后方拾级而上,当先一人长得白白胖胖,这么寒冷的天气还极为骚包地握着一把折扇,赫然正是郭文才,而旁边是狗腿子郭金桂,后面还跟着三名书生,显然都是信江书院的学员。
徐晋心中一动,原来这两个家伙也在信江书院上学,如此看来,昨天十有八九是这两个混蛋搞鬼,在方兴生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
此时,郭文才那货摇头晃脑地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嘿嘿,刚才大家都听到了,这就是徐晋所作的诗。什么狗屁徐咬定,咬个屁还差不多,昨天那首《竹石》肯定是剽窃别人的,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连刚识字的蒙童都不如!”
狗腿子郭金桂阴气怪气地附和道:“少爷,他都从一数到七了,那第三联还怎么数,九片十片十一片?那尾联咋办?十二片十三片十四片……字数都对不上了!”
此言一出,后面几位书生都哄堂大笑起来,这几位都是郭文才的酒肉朋友,无非是平时跟着郭大少蹭吃蹭喝。
费懋中皱眉斥道:“徐兄刚才只不过是游戏之作,尔等有何好笑?”
徐晋摆了摆手,微笑道:“民受,何必与一群夏虫争长短,且听我把此诗补完。”说完背着双手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当徐晋吟到九片十片时,郭文才等人都禁不住捧腹大笑,然而当最后一句吟出,五个家伙笑声嘎然而止,就好像打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费家兄弟眼前一亮,继而哈哈大笑,徐晋这前三句都是废话,然而最后一句吟出,立即便化腐朽为神奇,整首诗的意境跃然而出,水平直线飙升,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郭文才尽管水平有限,但徐晋这首诗显浅易懂,即使没念过书的人一听,都能想象出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入了梅树林中,洁白的梅花和雪花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梅花还是雪花……
费懋贤一脸佩服地道:“画龙点睛,神来之笔,瞬间化腐朽为神奇,徐兄高才!”
徐晋淡然笑道:“民献兄谬赞,游戏之作罢了,我们走吧!”说完举步继续上行。
“一群夏虫,安敢语冰!”费懋中向郭文才等人一指,畅快地哈哈大笑着转身而行。
郭文才那张包子脸白一阵红阵,其他人也一脸羞惭,这脸是被打得啪啪的。
“少爷,先让那小子得意片刻,待会的消寒文会,咱再把场子找回来!”郭金桂道。
郭文才不由精神一振,为了参加这场消寒文会,他特意花银两买了几首好诗,所以信心十足,准备在诗会上大展身手,也好吸引县尊大人的注意。
于是郭文才把胸一挺,大步往上走,恨不得诗会马上开始,然后吟出自己买来的几首好诗,技惊四座,一举夺下文会魁首,打徐晋和费氏兄弟的脸!
“呵呵,有节,没想到咱们随便走走,竟看了场好戏!”
这时两人从旁边小路的树后慢慢地踱了出来,如果徐晋在此,肯定能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上饶县令刘清源,前天刘清源亲自带着捕快仵作登船查案,还给徐晋做过笔录。
另一位则是名六七十的老者,灰色的棉大衣就随意地披在肩上,显得有些不修边幅,面容清癯,颌下留着稀疏花白的长须,此人正是信江书院的山长娄纬,字一纵。
刘清源字有节,微笑着道:“当日在费阁老的船上,学生见过那徐晋,虽年纪轻轻,却是相当老成稳重,听闻他当日与费阁老在信江边上联对,妙句连出,让费阁老都不得不让他搭船。今日亲见,果然才思敏捷!”
娄纬是当代大儒,为广信府培养出许多人才,在当地文坛的地位很高,县令刘清源在他面前都以学生自居。
娄纬呵呵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这首《竹石》就是此子昨天书院入学考核之作。”
刘清源动容道:“此诗大气磅礴,铿锵有力,可为传世佳作,此子非凡啊!”
娄纬捋着胡子微笑道:“本来老夫还有些怀疑,毕竟此子年纪太轻了,没有阅历断然写不出如此佳作,但刚才一见,老夫倒是信了,此子确是妖孽,不可用常理揣度。呵呵,好一个飞入梅花都不见,倾刻化腐朽为神奇!”
刘清源笑道:“恭喜娄师,信江书院又得一神童!”
娄纬拈着胡子道:“赵梦阳建议老夫将那首《竹石》刻碑立于山脚那棵翠竹下,作为我信江书院一景,有节以为如何?”
刘清源皱了皱眉道:“学生认为不妥,徐晋年未加冠,这对他来说未尝是件好事。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还是待此子他年金榜题名再立碑也不迟。”
娄纬点头道:“嗯,老夫也是这么考虑的,对了,费子充(费宏)那案子可有眉目?”
刘清源压低声音道:“娄师,此事恐怕还真与宁王有关,宁王反意已经露,娄师恐要早作打算!”
娄纬脸色微变,叹了口气:“为之奈何,木已成舟,悔不该当初!”
娄纬的大哥娄谅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不过十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娄谅膝下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宁王为妃,另一个嫁给了费采。所以一旦宁王造反,娄家必然会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