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王的封地位于湖广安陆州(湖北钟祥),地处汉江中游,水上交通十分便捷。
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徐晋携妻离开南昌,乘船顺赣江而下鄱阳湖,进入长江水域,然后逆流而上到达武昌,再转入长江支流汉江。九月初六下午,行船历时十天,终于抵达了安陆州码头。
徐晋等人弃舟登岸,进城后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带着拜帖前往兴王府拜访。然而,当徐晋和谢小婉来到兴王府外,却正好看到王府的仆人将白绫系到门前的石狮子上,不禁吃惊地对视一眼。
这时,数名缠着白布的王府士卫迎了上前,徐晋还没回答,美婢月儿便脱口叫道:“陆典杖!”
为首那名王府士卫微愕,仔细打量了一眼月儿,有些犹疑地道:“你是小月儿?”
这名士卫三十许岁,正是王府仪卫司的典杖陆松,经常在王府中值勤,而陆松的元配妻子范氏则是世子朱厚熜的乳母,能够自由出入王府。月儿之前在王府中当宫女,自然认得陆松
月儿甜笑站道:“是呀!”
陆松恍然道:“难怪看着有点面善,那这位公子应该就是上饶才子徐三元了。”
兴王府上下均知道,王爷在江西上饶认了一名义女,还把本来要侍候世子殿下的宫女月儿作了陪嫁丫头。
徐晋拱了拱手道:“在下正是徐晋,日前收到世子殿下的来信,闻说王爷病倒,所以携拙荆前来探望王爷。”
陆松叹了口气道:“你们来迟一步了,王爷昨夜寅时薨了,今日设灵发丧。”
“啊!”谢小婉和月儿掩着嘴轻呼出声,徐晋倒没多大惊讶,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有点遗憾来晚了,没见上兴王最后一面。
大明正德十四年,九月初五,兴王朱祐杬薨,停灵七天,安陆州全城缟素,本地所有官员都前往祭拜。
……
九月二十日,自兴王朱祐杬去世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丧事暂告一段落,兴王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悲伤的氛围正被时间逐渐冲淡。
天空下着秋雨,秋雨敲打着池塘中的残荷。临水有一小榭,此刻,徐晋和小奴儿朱厚熜并肩立于小榭外的栏杆旁,看着外面的秋雨飘洒。
朱厚熜是正德二年八月初十出生的,上月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个头明显比去年长高了,不过那张脸依旧粉雕玉砌的,俊俏得让女孩子都要妒忌。
此时,朱厚熜正把玩着一支单筒望远镜,不过双眼却是望着外面的池塘,眼神放空,一脸回忆地道:“每年春天的时候,这片池塘中都会有很多小蝌蚪游来游去。记得有一年父王教我钓鱼,我趁着父王不注意探身去抓水里的蝌蚪,结果掉了下去。当时父王急得跳下来救我,他自己反倒差点被淹着了,后来还病了半个月。其实当时士卫就在后面,父王根本不用跳下来。”
徐晋看着外面的秋雨默然无语,他也曾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十分理解兴王朱祐杬当时的反应,换着是自己的孩子落水,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相救,这就是父爱。
朱厚熜收回放空的目光,看着徐晋认真地问:“徐晋,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真有天国和地狱吗?”
如果是以前,徐晋会毫不犹豫地答:“人死如灯灭,土归土,尘归尘,根本没有什么天国和地狱。”
但是自从穿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徐晋自己也糊涂了,不知自己现在算什么状态,借尸还魂?记忆转移?实在讲不清,所以徐晋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朱厚熜有点失望地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徐晋苦笑道:“我又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朱厚熜叹了口气道:“这世上要是有神仙就好了,我愿用十年寿命去换一颗起死回生的仙丹,那样父王就能活过来了。父王走了半个月,孩儿好想再见到父王啊!”
徐晋不禁有点动容,兴王朱祐杬只有两个儿子,其中大儿子朱厚熙出生五日就夭折了,所以兴王把所有父爱都灌注在次子徐厚熜身上,亲自为他开蒙,教授他学问礼仪,这对一名亲王来说,可谓十分难得。
毫无疑问,兴王是个慈父,如今看来朱厚熜也是个孝子,对父亲有着极深厚的感情,这也难怪他登上帝位后,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名份,发动了长达十几年的“大礼议”之争。
“世子殿下,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谁也逃不出这个法则,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更加没有起死回生和长生不老的仙丹。”
嘉靖帝登基之初的二十年还算励精图治,不过后来却迷上了修仙炼丹,竟然长达二十几年不上朝。徐晋之前便觉得朱厚熜可能是受到他父王影响,如今看来恐怕还真是如此,所以连忙给他预防针,免得这小子以后误入歧途。
朱厚熜睨了徐晋一眼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无鬼神吗?咋现在这么肯定世上没有神仙?”
徐晋顿时被问得语塞,朱厚熜略有点得意地道:“满腹才学的徐四元徐大才子,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啊?”
徐晋叹了口气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朱厚熜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呗,你不是贾谊,我更不是汉文帝,问鬼神又咋了?”
徐晋打趣道:“别的且不说,贾谊的才华肯定是及不上我的。”
朱厚熜撇嘴道:“说你胖还喘上了,不过,估计贾谊还真的知得没你多。”
“世子殿下,你们说的贾谊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呢?”一直侍立在后面的一名小童忍不住问道。
这名小童叫陆炳,正是仪仗司典杖陆松之子,由于其母范氏是朱厚熜的乳母,所以陆炳经常跟着母亲范氏出入王府,自小便是朱厚熜的玩伴。
这个陆炳虽然才十岁许,不过个头却不比朱厚熜低,由于从小跟着父亲练武的原因,壮实得跟头小牛犊似,而且两条腿特别长,估计以后也是个身材高大的。
朱厚熜用单筒望远镜轻敲了陆炳的脑袋一下,道:“平时多读点书,你就知道贾谊是谁了。”
陆炳摸了摸脑袋嘿笑道:“我又不想考文状元,读那么多书赶干嘛。我也甭管他贾谊是谁,才学肯定是不及徐公子的,那姓贾知道日是个大火球,天道苹果为什么不掉到天上去吗?知道月亮离咱们有多远吗?”
“你小子倒是会拍马屁,又想听故事了吧?”朱厚熜笑嘛道。
陆炳笑嘻嘻地道:“世子殿下英明,徐公子,今天咱们讲点啥有趣的?”
朱厚熜也满眼期待地向徐晋望去。
话说徐晋现在的名气很响,乃公认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兴王生前便对他多有赞誉。之前兴王妃蒋氏召见过徐晋,对他的印象也是极佳,于是便挽留他在王府小住,顺便辅导一下儿子朱厚熜的课业。
当然,辅导课业只是次要的,其实兴王妃是想徐晋陪伴开解一下儿子朱厚熜,让他尽快从丧父的阴影中走出来,这个儿子对父亲的感情十分深厚,王妃蒋氏怕他想不开!
另外,小婉好歹是兴王的义女,虽然没为兴王守孝的规定,但总得意思一下,所以徐晋便答应留在王府住一个月,十月分再启程进京。
这段时间徐晋都住在王府安排的院子中,每天除了读书,便抽时间教授朱厚熜。不过,徐晋没有教授朱厚熜四书五经,而是以讲故事的形式传授一些现代的天文地理知识,这让小子开阔一下视野。
徐晋这种有趣的授课方式自然大受欢迎,就连朱厚熜的玩伴陆炳也很喜欢听,每次都跑来捧场。
徐晋微笑问:“你们想听什么?”
陆炳连忙道:“我要听大脚怪野人,上次还没讲完呢,上次讲到野人掳走了村姑……嘿嘿!”
朱厚熜立即鄙夷道:“小陆子,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徐晋,讲加勒比海盗吧,要不来段海底三万里也行。”
徐晋摇头道:“今天不讲地理,讲生物,讲物种起源!”
徐晋觉得有必要给朱厚熜科普一下人是怎么来的,让他知道什么叫新陈代谢和生老病死,免得这小子对所谓的仙丹念念不忘。
徐晋喝了口茶,正准备开讲,一名太监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焦急地道:“世子殿下,永福郡主又发病了,吃了张道长的丹药也不行,怕是要不中用了,你快去看看吧!”
朱厚熜面色大变,撒开腿就往外跑。
朱厚熜一共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其中两个姐姐和哥哥都早年夭折了,永福郡主是他仅剩的姐姐,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常年药不离口。
徐晋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今天王妃蒋氏正好把小婉叫去聊天了,可别沾惹了什么麻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