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等在客厅中候了约莫小半炷香时间,最后一名参会举子也到达了,一进客厅便朝着众人团团作揖,歉然地道:“在下姑苏朱纨来迟,让诸位久等,万分抱歉。”
这个朱纨约莫二十五六岁,乃苏州府长洲县人氏,表字子纯,身量高大壮实,反倒像个雄纠纠的武夫,这种体形在南人中实属异数。
朱纨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在徐晋的邻座坐下,板着脸正襟危坐,徐晋对他微笑点头也只是微含首回应,显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家伙。
朱纨坐落不久,一名管家穿着模样的男子进了客厅,客气地对着众人道:“请诸位才子随鄙人到拾芳亭,国公爷已在那等候。”
众人纷纷站起来跟在这名管家身后行出客厅,本来按照邀请名单的顺序,理应是徐晋排第一的,然而那陆鈛抢先把第一的位置给占了,还挑衅地瞥了徐晋一眼。
对于陆鈛这种幼稚的挑衅行为,徐晋自然不屑一顾,干脆落后几步,与费懋中和卫阳他们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闲聊,如此一来,两人的气度高下立判。
本来排在第二的杨维聪也禁不住放慢脚步,偶尔和徐晋等聊上两句,陆鈛一个人走在最前顿时显得形单只影,虽然依旧一副高视阔步的狂士风范,但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了。
众人在管家的带领下穿廊过院走了十几分钟,迈过一道月亮门后终于来到一座阔落的院子中,那瞬间入目的芳华,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眼前这座院子估计有五六百平方吧,植满了各种花卉,但见桃红柳绿,碧草如茵,雾气氲氤,桃花、月季、牡丹、杏花、梅花、映山红、兰花竞相开放,仿佛进了仙境一般。
徐晋不禁暗暗吃惊,眼前这些花虽然都是春花,但花期的月份多不相同,现在竟然全开到一处了。如果是现代的温室栽培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数百年前的大明朝,这种栽培技术足以让人叹为观止了。
此时其他九名举子都惊得目瞪口呆,包括那鄞县狂生陆鈛。
负责领路那名管家见状不由面露得色,这些花卉都是国公府中的园丁高手利用温泉培植出来的,然后再移植到这里,除了正是花期的梅花,其他花卉最多三天就会全部凋零殆尽。
所以说,为了这场赏春文会,魏国公可谓费尽了心思和银子。
群芳掩映的庭院中央有一座亭子,名曰拾芳亭,亭外有假山渔池,三五只鸭子在池中嬉戏,池水雾气升腾,而且是流动循环的,显然是从源头引来的温泉活水。
此时的搭芳亭中已经摆下了一张圈桌,而上首处还摆了三张条形的几案,已经有五人分别坐在几案后面。
“哈哈,咱大明今科举子中十大才子到了,欢迎欢迎!”独坐在中间那张几案后的锦衣男子哈哈笑着站了起来。
这名锦衣男子正是本次文会的主办人,大明朝的魏国公徐鹏举,年约二十七八岁,生得倒是相貌堂堂。
“见过魏国公!”杨维聪带头,一众举子纷纷拱手行礼。
徐晋不禁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位魏国公竟然如此年轻。
徐鹏举朗笑道:“诸位才子不必客气,请坐!”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一众举子闻言按座次落座,这回陆鈛倒是不敢造次抢坐第一位了,规矩地坐到第三位。
众人落座后,魏国公徐鹏举便笑道:“本国公先给诸位才子介绍一下几位贵宾。”说完目光望向左手几案旁的两位,介绍道:“这位英国公张伦!”
几案后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当即微含首点头,这名青年看上去比徐鹏举还要年轻,估计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脸招牌的纨绔笑容。
众举子连忙站起来行礼,口称:“拜见英国公!”
英国公张伦笑嘻嘻地摆手道:“诸位才子不必多礼,本人今天只是来凑热闹蹭酒喝的。”
这货笑嘻嘻的,倒是没有半分国公的威仪,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很亲切。
徐鹏举继续介绍英国公旁边的中年男子,此人同样是个勋贵,武定侯郭勋,侯爷的爵位比国公低,座位自然排在英国公张伦后面了。
徐鹏举介绍完武定侯郭勋后,目光便转向右边的几案,这同样坐了两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文人,估计是充当评委角色的文坛前辈了。
果然,徐鹏举介绍道:“这位乃都察院右都御史萧淮萧大人。”
“见过萧大人!”众举子立即起身行礼,态度比刚才向两名武勋贵族行礼还要尊敬。
公候虽然尊贵,但有名无实,但都察院都御史就不同了,实打实的实权人物,而且都察院乃监察机构,负责监察百官,权力非常大,地位与六部等同,而左右都御史(正二品)正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地位几乎与六部尚书相当。
萧淮约莫六十岁许,捋着长须微笑道:“诸生不必多礼。”说完目光温和地扫过位于首席的徐晋。
萧淮因为上书揭发宁王的不法事有功,所以去年宁王之乱被平定后,天子朱厚照晋升他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直接连升了两级。
而这件功劳无疑是巡抚孙遂送给萧淮的,因为当初孙遂命人把宁王私制的玉玺秘密携进京后给了萧淮。萧淮按照孙遂的计策,找到皇上身边的红人江彬帮忙,将玉玺送到了天子面前,随后自己上书弹劾宁王,成功把宁王和钱宁一党干翻。
由于徐晋的要求,当初孙遂联系萧淮时并没有提到他,所以萧淮并不知道找到玉玺有徐晋的功劳,实际上就连借力江彬也是徐晋给孙遂出的主意。
当然,尽管萧淮对这些都不知,但他和孙遂是至交好友,而徐晋与孙遂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正所谓爱屋及乌,所以萧御史对徐晋很有好感。
这时,和萧淮坐在同一张几案的文官不等徐鹏举介绍,自己便站了起来郎声道:“本官江西贵溪县夏言,恬为兵科给事中!”
“夏言?”徐晋不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多打量一眼,因为这名字有点耳熟。
这个夏言约莫三四十岁,额阔面方,颌下三缕长须,长得相貌堂堂,眉目疏朗,而且声音清晰宏亮,一开口便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兵科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小官罢了,所以众举子倒不太在意,微拱手行礼后便坐下了。
魏国公呵呵笑道:“今日乃上元佳节,诸才俊彦咸集,在赏春文会开始之前,诸位才子不妨自我介绍一下。”
徐晋位于首席,从容地站起来团团一揖:“在下江西上饶徐晋。”
徐晋本来就长得英俊,再加上从容自若的气质,这卖相自然没得说了。
魏国公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难怪被皇上钦点为解元。”
英国公张伦更是竖起大拇指附和道:“连中四元,怕是国朝第一人了吧,要是这次会试摘下会元,再被皇上点为状元,那就更加空前绝后了,大小三元均入囊中,千古一人啊!”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个英国公看似在夸奖自己,但徐晋却感到一股森森的恶意。毫无疑问,这货是在捧杀,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果然,张伦此言一出,在座的举子都目带敌意地望来,尤其是那狂生陆鈛。
此时,那武定侯郭勋好整以暇地道:“徐晋,本侯爷听说你是走了张公公的路子才被皇上钦点为解元的,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是会玩这些邪门歪道,枉为读书人啊!”
此言一出,众举子的表情精彩了,陆鈛更是难掩兴奋之色,幸灾乐祸地看着徐晋,徐子谦,你不是很狂吗,刚才骂我嘴臭,有本事现在也骂武定侯嘴臭啊!
费懋中和卫阳均是面色一变,尤其是前者,面色更是憋得通红,武定侯这话太过份了,岂有此理!
徐晋却是神色自若,淡道:“侯爷何出此言,天子钦点在下为解元,只不过是褒奖在下之功,圣旨上也写得一清二楚,与张公公何干?若是侯爷对皇上这道圣旨不满,大可上疏弹劾!”
武定侯脸色一沉,张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巴结还来不及了,那敢上疏弹劾,他只是不爽徐晋在鹿鸣宴上所答的策论题而已。
话说当初在鹿鸣宴上,吉水举子萧晚提出要跟徐晋比拼策论,题目是:何以强吾大明。
当时徐晋针对大明现存的主问题作答,其中有两点无疑是损害朝中勋贵利益的,第一就是清田庄,把豪强侵占的土地发还给流民;第二就是勋戚爵位的世袭要改革,每袭一代,爵位须降一级,从而减轻国家财政的负担。
当时王守仁和刘翰林都对徐晋这份策论题赞不绝口,还命人抄录多份传阅,所以已经广泛流传开了,现在就连京中的权贵圈子都知道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举子的策论题而已,大多数勋贵都不当一回事,嘿,真是无知的黄口小儿,竟然想清田庄,改革爵位世袭,简直是异想天开。
虽然知道徐晋这策论不可能成为国策执行,但武定侯郭勋还是打算今天趁此机会给徐晋一个教训,免得这小子日后当了官瞎折腾,所以说话毫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