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黄河大堤缺口堵上后,范县县城外,难民营中的数万灾民开始陆续被遣送回乡,官府提供种子和农具,还有一个月的粮食补贴,协助灾民恢复耕种生产。至于被洪水冲毁的房屋,则要灾民自己想办法了,地方官府不负责,也负担不起如此巨额的开支。
事实上,为数县近十万的灾民提供一个月的粮食补贴,已经是官府能做到的极限了,几乎把周边州县的粮仓搬空还不够填窟窿,最后只能从邻府(东昌府)的临清仓运来粮食补足。
当然,除了发给灾民种子农具,贴一个月粮食之外,官府还有其他帮扶政策,譬如免税一年,开放山林和湖泽,允许灾民进入捕猎野物充饥,允许灾民自由砍伐树木修建房子等。要是没有这些措施,灾民难以熬到下半年的粮食收获。
徐晋的感冒好了之后,每天便是处理遣送难民回乡的工作。然而,老天爷却不怎么给面子啊,进入七月下旬后,河南山东等于又持续降雨,黄河水再次暴涨,给黄河下游两岸的百姓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
于是,徐晋不得不派人巡视范县附近的堤岸,时刻注意黄河的汛情,征调灾民加固有可能出现险情的地段。
……
七月二十日傍晚,大雨如注,濮州县衙三堂的大厅内。太监黄锦正悠闲地喝着茶,数名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锦衣卫在一旁守卫。
此刻,整个后衙哭声震天,鸡飞狗跳,锦衣卫们正如狼似虎地搜刮着屋中的财物,值钱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连丫环婢仆藏在老鼠洞中的私己钱也被挖了出来。一些人品低劣的锦衣卫甚至把女人往角落里拖,逞了一番兽欲才系上裤子离开,继续抄家狂欢。
很快,大厅中便堆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首饰玉器等,估计总价值不下十万之巨。
黄锦两眼都放光了,这一路来他查了郓城、曹州和濮州三县的粮仓,均发现了问题,结果三县的主官都被他下令抄了家,其中抄出财物最多的恐怕要算现在这个濮州知州了。
毫无疑问,查抄出的财物,他黄公公肯定是笑纳一部份的,要不然也对不起自己辛苦奔波一场,他带来的两百名锦衣也是赚得心花怒放,抄起家来一个个积极得如同猛虎下山,藏得再密的钱财也能给你翻出来。
“黄公公,标下在佛像肚里找到一部账本!”一名锦衣卫百户拿着一部账本兴冲冲地走了出来。
“咱家瞧瞧什么玩意!”黄锦放下茶杯,接过账本慢条斯理地翻了几页,表情却是越来越精彩,紧接着兴奋地尖笑:“哎哟,抓到大鱼,抓到大鱼了,杨百户,你立了大功啦!”
杨百户兴奋地搓了搓手,陪笑道:“是黄公公的大功才对!”
黄锦笑吟吟地道:“你小子机灵,等回京后本公公保你个千户!”
“谢谢黄公公抬举!”杨百户咧着嘴,乐得见牙不见眼。
黄锦心情雀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小的七品县令油水便这么足,要是五品的知府呢?真的好期待啊!咱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萧淮那老匹夫这回没话说了吧!
……
七月二十二日,来自临清仓的五千石粮食终于运到范县了,负责押压的是临清卫的指挥同知,名叫史臻,一共带来了三千兵马押运。粮食是用漕船运抵范县附近的野渡,然后再用马车拉进范县城中。
当晚,徐晋亲自在住处设宴款待史臻,还有其手下的三名千户,另外兖州府同知张文升、兖州卫指挥使赵逢春也被邀请过陪席。
史臻约莫三十许岁,颌下三缕长须,谈吐不俗,倒是颇有点儒将的风范。
史臻的官职是卫指挥同知,职位比卫指挥使赵逢春要底一级,跟府同知张文升相比就更低了,但他今天是主客,所以被安排坐在徐晋的右手侧,而张文升坐在徐晋的左手则。
“徐大人这次奉旨赈灾,督造河堤,如今将要功德完满,回朝后官升一级不在话下了,本将敬徐大人一杯!”史臻举杯道。
张文升和纪逢春也举杯祝贺,不过二者笑容都有点牵强,显得有点神不守舍,这些天黄太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带着锦衣卫四处出没清查州县的粮仓,让人心惊肉跳啊。
徐晋举杯微笑道:“官升一级还不够,估计会升两级。”
史臻愕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得意忘形了,奉旨赈灾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功劳,能官升一级已经是抬举了,更何况你小子只是钦差副使。
正在此时,徐晋忽然喝道:“来人,把兖州府同知张文升,兖州卫指挥使拿下。”
话音刚下,金百户便带着人冲了进来,把张文升和赵逢春给控制住。
当绣春刀架在脖子上,张文升和赵逢春才反应过来,均是面色大变,怒喝道:“徐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逢春是武将,下意识地发力,欲挣脱锦衣卫的控制,结果被一刀柄戳在腰眼上,当场痛得惨叫倒地。
史臻和他手下的三名千户均骇然地站起来退后,警惕地地做出防御姿态。
徐晋从容地道:“史同知不必惊慌,此二人参与盗卖官粮,钦差萧大人下令立即抓捕。”
“胡说,你血口喷人!”张文升又惊又怒,这些天他曾多次邀请徐晋钦宴,本来是想使些钱财美色贿赂手段的,只是徐晋一直以身体欠安为由推脱了,没想到今天主动设宴,竟是一场鸿门宴。
徐晋淡道:“黄公公日前在查抄濮州县衙时,搜出了知州郭纲盗卖官粮的账薄,其中便涉及宋知府和张同知,而知州郭纲也坦白供认了。张同知还有什么话好讲?”
张文升瞬时面色惨白,该来的还是来了,该死的郭知州,竟然还留了账本,这回被他害死了。
赵逢春则忍痛厉声道:“徐晋,本将并未参与盗卖官粮,为何抓我?”
徐晋冷笑道:“赵指挥真的没有参与?那偷运粮食到范县补仓的事怎么解释?”
赵逢春面不改色地道:“你这是污蔑,本将何时偷运粮食补仓范县了,本将只是负责押运救灾粮食而已,有账目可查。”
“账目本官自然会查,若到时查出确是冤枉了赵指挥,本官当面向赵指挥赔礼如何,押下去!”徐晋冷喝一声,张文升和赵逢春便被锦衣卫带下去看押起来。
史臻和他手下的三名千户站着面面相觑,这时他们终于明白徐晋刚才为什么大言不惭官升两级了。
徐晋微笑道:“倒是惊吓到诸位了,请坐,大家继续饮宴!”
史臻等人重新坐下,但望向徐晋的目光都带上了丝忌惮,果然读书人阴险啊,搞个接风宴原来是要抓人。
“兖州知府、同知、兖州卫指挥使、还有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合伙盗卖官粮,已查明的官粮亏空已经高达三万石之巨,简直触目惊心。纪逢春手握卫所兵马,本官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抓捕之。惊吓得诸位,实不是本官的本意,来,本官敬诸位一杯,算是向诸位赔礼!”徐晋说着亲自为吏臻斟了一杯酒。
史臻连忙道:“徐大人言重了,没想到兖州府的吏治竟然如此糜烂,纪逢春身为卫提挥指使,简直有辱我大明军人的气节,本将羞于此等人为伍啊!”
大家喝了一杯酒,气氛总算暖和了些,不过离融洽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毕竟这位徐大人刚下令抓了一个正五品的府同知,还有一个正四品的卫指挥使,史臻等人怎能不忌惮。
徐晋也不以为意,他又不是想和史臻等结交,只要这些家伙配合不添乱就行。
徐晋吩咐道:“史将军,你带来的三千临清卫,留一千人在范县驻防,城外的两千兖州卫也交由你暂时统率,另外,明天派两千临清卫,随本官押同犯人前往郓城县!”
史臻心中一动,看来钦差是准备把整个兖州官场连根拔起啊,这下子热闹大了,不过他是东昌府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爽快地道:“本将领命!”
驻扎在城外的两千兖州卫官兵,听闻自家指挥使竟被钦差抓了,顿时整个军营都沸腾了。这些卫所官兵都是世袭的,平时和将领一起居住,一起劳作,关系极是紧密,当下便有赵逢春的心腹带头起哄,杀气腾腾地表示要找徐晋理论,要求他释放赵逢春。
幸好,史臻立即带着临清卫镇压,并且将带头闹事的几个骨干给当场抓捕,徐晋随后也亲临兵营说明情况,这才把事件彻底平息下去。
第二天一早,徐晋便带着锦衣卫,把张文升、赵逢春、范县令苟放、县丞赖阅经等全部押往郓城县,待和萧淮、黄锦二人会合后,再一同把诸县的犯官押到兖州府治,集中起来一并审理。
为了安全起见,一路上由两千临清卫随行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