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群臣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时,司礼监太监毕云挥动了廷鞭,发出“啪”的一声炸声,尖声喝道:“肃静!”
一众大臣立即安静下来,朱厚熜这时已经看完徐晋的奏本,点头道:“朕觉得徐卿之言不无道理,请毛尚书诵给大家听一听。”
“臣领旨!”礼部尚书毛澄一拂衣袖,接过小黄门递来的奏本,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徐晋这封奏本主要通过阐明两个理由来反对禁海:第一是互通有无,取别国之长补己之短,这样国家才能发展进步;第二是贸易富民,人民富足了,国家自然就会强大。
然而,在场众大臣的“天朝上国”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再加上封建主义向来重农抑商,所以徐晋这两条理由根本没办法让众大臣认同,甚至让他们觉得荒谬可笑之极。
这不,礼部尚书毛澄刚诵读完徐晋的奏本,翰林学士石珤便出列,怒视着徐晋喝斥道:“徐晋,你这奏本通篇都在言商贾之事,真是枉读圣贤书,本官羞与汝为伍。”
正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可见商人在封建社会的地位之低,特别是士大夫阶层,更是瞧不起商人。在古人的诗文当中,商人的形象都是自私狡猾,重利润而轻情义,为读书人所不耻。
徐晋剑眉微挑,淡定地道:“敢问石大人身上穿的衣物、家中饭桌上的菜肴、家里用的器具从何而来?莫不成都是石大人自己制造的?”
石珤脸色微沉,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徐晋淡淡地续道:“老百姓早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一件离得开商贾?所以说,商贾之事涉及民生的方方面面,敢问石大人,言商贾之事何耻之有?”
石珤面色涨红,更是无言以对,小皇帝朱厚熜见状心中暗乐,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徐晋继续侃侃道:“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富足了,国家自然就强大。有句俗语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大明沿海的百姓既然能从海上贸易中获得财富,为什么要禁止?若仅仅因为发生两夷仇杀的事就关闭市舶提举司,禁绝海上贸易,无疑等于因噎废食。另外,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国与国之间贸易,互通有无,学习别人的长处,促进本国的进步才是正确的做法。
所以,臣认为不仅不应该裁撤掉福建和宁波的市舶提举司,反而应该增开市舶提举司,进一步开放海上互贸。”
礼部尚书毛澄面色铁青,厉声斥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国之本是农桑,重商事而轻农桑乃舍本逐末的愚蠢做法。更何况,莫非你眼中只有那些黄白之物,完全置我朝尊严于不顾?倭人公然在我大明国境烧杀抢掠,而我们反而大开国门与之通商,这将置我大明颜面于何地?”
兵部尚书王泽点头附和道:“毛尚书所言极是,更何况我大明物华天宝,什么都不缺,倭国蕞尔小国罢了,有什么值得咱们大明稀罕的。”
刑科给事中周玉绳更是跳出厉声道:“禁止片板下海,此乃太祖定下的祖制,徐晋公然妖言惑众,其心可诛。臣恳请皇上下旨诛杀此獠,以正视听!”
徐晋不禁气乐了,今天总算是领教了大明朝职业喷子的野蛮,动不动便要诛杀谁,我R你大爷的,冷道:“恕在下眼拙,阁下哪位?”
周玉绳傲然道:“本官乃刑科给事中周玉绳,靖安伯有何赐教?”
徐晋淡笑道:“赐教不敢当,不过依周给事之言,那三宝太监郑公是不是该被凌迟处死?”
此言一出,整个奉天殿死一般寂静,周玉绳更是脸都绿了。要知道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每次都是船只数千,浩浩荡荡,要说违反祖制,这位已经违反得彻彻底底的,若按照周玉绳刚才的话,三宝太监凌迟一百遍都不够赎罪,而偏偏三宝太监是奉了成祖朱棣的命令下西洋的,莫非连成祖一起剐了?
“徐晋,你……你……你强词夺理?本官……”周玉绳口吃吃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后背汗涔涔。
徐晋也懒得继续理会这个小角色,转而对兵部尚书王泽道:“王尚书刚才说倭国乃蕞尔小国,没什么值得咱大明稀罕的?”
王泽冷哼一声,傲然道:“是又如何,难道本官有说错?”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大明虽然物华天宝,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是最好的,譬如倭刀便不比咱们的腰刀差;譬如佛郎机炮也比咱们的火炮强;再譬如这个……”徐晋说着摸出那只精致的怀表,续道:“咱们大明便没有西洋人这种精准的计时工具,难道,这些都不值得我们效仿吗?”
王泽冷笑道:“不过奇技淫巧罢了,不值一哂!”
徐晋再次被气乐了,果然,你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无论你如何舌灿莲花也说服不了一群自以为是的“老古董”。这群人要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让他们真正感到痛彻心肺,他们的思想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徐晋突然有点心灰意冷了,就现在这种情况,想推动“开海禁”,显然只是痴心妄想,所以十分干脆地把怀表揣回怀中,也懒得再去反驳礼部尚书毛澄,对着御座行了一礼便退回队伍的后面。
朱厚熜显然也明白今日事不可为,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淡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自登基以来,广开言路,诸位爱卿有什么建议尽管道来,朕不会因言而降罪于任何人。”
“皇上圣明!”两班大臣齐声道。
朱厚熜目光望向内阁四老,和颜悦色地道:“诸位先生以为徐晋所议如何?”
杨廷和上前一步道:“民富则国强固然不假,但国家的根本是农桑,商事只是辅助,若重商事而轻农桑无疑是本末倒置。皇上只要轻赋税薄徭役,施仁政,人民得到休养生息,自然就会富裕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所以说,徐晋所奏根本不值得推敲,更何况倭人如此嚣张,岂有不严惩之理。另外,祖制更是万万不可违也。”
三辅毛纪和四辅蒋冕也点头表示附议,至于次辅费宏本身也不同意开海禁的,再加上其他人都反对,他自然不能明显偏袒自己的门生,最后也点头道:“臣赞成裁撤市舶提举司,禁止沿海百姓下海,加强海防,以杜绝再发生类似事件!”
内阁四老均表态禁海,再加上满朝大臣几乎一边倒支持裁撤市舶提举司,于是乎这件事便盖棺定论了。徐晋不禁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太想当然了,以自己目前的地位和人脉,就算有小皇帝支持,也干不过这些守旧派啊。
散朝后,徐晋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奉天殿,刚行出昭德门便被老师费宏叫住了,连忙站定恭敬地等候。
费宏行到徐晋跟前,神色平和地道:“子谦,下朝后到为师府上,为师有些事要跟聊。”
“是!”徐晋心中苦笑,估计是要挨训了。
费宏点了点头便往内阁方向踱去,徐晋刚想转身离开,便见首辅杨廷和迎面行来,忙又站定行礼道:“见过杨阁老!”
杨廷和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淡道:“徐子谦,老夫听说你昨日与皇上蹴踘了?”
徐晋暗皱了皱眉,点头道:“正是,皇上一时见猎心喜,下官也不便扫皇上的兴。”
杨廷和冷哼一声道:“别以为老夫瞧不出来,开海禁的事你早已经与皇上商量好了。皇上还年幼,容易受人盅惑,别怪老夫没提醒你,江彬乃前车之鉴,你是个人才,老夫可不想看着你走上佞臣之路,最后万劫不复。好自为之吧!”说完一拂衣袖踱了开去。
徐晋眉剑缓缓扬起,袖筒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这次,他彻底的愤怒了。
本来徐晋还敬重杨廷和是个能吏,从来没想过与他作对,但是他今日终于看清了,杨廷和虽然是能吏,为官也算清正,但他又是守旧派的代表,过份的自以为是。
这种守旧派的权臣无疑是时代进步的绊脚石,自己若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推行对大明有益的变革,那就必须把杨廷和之类的守旧大臣统统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