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阳光分外明媚,江南水乡的女子亦是分外妩媚,声音软糯温柔,难怪有吴侬软语的说法。江苏为吴,浙江为越,吴越之地自古便盛产美女,譬如妇孺皆知的古代四大美人——西施,便是越国人氏。
此时,一艏船体庞大的楼船正在运河上顺流而下,船顶上方飘扬着一面威风凛凛的玄黄团龙旗。这种旗帜只有皇家和奉旨钦差才有资格使用,所以运河上来往的船只远远见到便纷纷让出水道。
徐晋今天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常服,头戴四方平定巾,一副书生打扮,唇红齿白,俊秀儒雅,双手扶着楼船的栏杆,站在甲板上欣赏两岸的江南景致,倾听船家渔女们唱歌似的对答。
徐晋是二月初十告别妻儿,离开京城赶往通州的,于第二日便率众在通州码头登船,然后一路顺着京杭运河南下,历经半个月时间,今日,终于进入了南直隶扬州府境内,再过半个辰便能到达扬州码头了。
正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自古便是繁华富庶之地,乃有钱人的天堂。唐朝诗人杜枚的诗中便有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由此可见,扬州确是一个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风水学上有句话:靠山者贵,临河者富。扬州之所以如此富庶繁华,主要得益于其便捷的水上交通,乃长江和京杭运河的交汇处,境内河网水道纵横交错。
当然了,扬州之所以繁华,除了地理位置的优势外,还有就是盐业。盐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在古代,盐业更是暴利的行业,一直由国家控制。而两淮地区乃明朝的最大产盐区,产量将近占到整个大明的三分之一,两淮转运盐使司就设在扬州,每年发放盐引近一百万引(每引400斤)。如此大的体量,试问扬州能不富吗?随便一个大盐商的家资恐怕都要超过一个中等府的年生产总值。
由于扬州是长江和京杭运河的交汇点,水道航运十分繁忙,尤其二三月份,正是秋粮解运入京的时节,所以此刻运河上漕船商船往返,络绎不绝,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忙之景。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朝廷的税收分为夏税和秋税,夏税一般在七八份解运进京,而秋税则在第二年的二三月份解运。明初时期,百姓上交的税收都是实物粮食,长途运送损耗太大,负责解运的粮长还容易中饱私囊,所以后来税收便改用折银的方式,除了江南部份贡粮地区外,其余地方都得交银子,这就是所谓的“折色”。
徐晋双手扶着船栏,一边欣赏着运河上的景致,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在直浙两地打开清丈土地的局面。
在京城,徐晋通过板倒外戚张家打开了局面,顺利地完成清丈土地,然而,要在直浙两地展开清丈土地,恐怕要比京城更难一些,毕竟在京城还可以借小皇帝的势,而直浙地区却是天高皇帝远,地方豪强士绅未必会卖徐晋这个钦差的账,阳奉阴违,各种阻挠是可以预见的。
徐晋静静地思索着,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回了京城,如今朝堂之上的“大礼议”之争应该越来越激烈了吧?
其实就在徐晋离京南下之前,小皇帝朱厚熜便表示要把张璁和季萼从南京召回,可以预料,这两人一旦回到京城,“大礼议”之争肯定会越发激烈。
徐晋本来就不想卷入“大礼议”这个漩涡,所以自从“大礼议”战火重燃,他一直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然而,随着“大礼议”之争白热化,徐晋企图一直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至少小皇帝会对徐晋看热闹的态度产生不满。
正当徐晋头疼该如何避免这情况的时候,首辅杨阁老却送来了一副“枕头”,竟然提议让徐晋巡抚直浙两地,提督清丈土地的事宜。
徐晋自然求之不得了,溜出京逛一圈回来,大礼议之争应该也告一段落了,这样子既可以避免卷入大礼议之争,又不用引来小皇帝的不满,一举两得!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熜那小子本来是不愿意派徐晋这个心腹出京的,但跟徐晋私聊了一次后便转变了态度,不仅同意徐晋巡抚直浙两地,还给徐晋的差事加了码,除了提督清丈土地外,还提督巡视海防。
如此一来,徐晋这个钦差顿时权力大增,几乎等于是手握沿海卫所的军权。杨廷和自然明白小皇帝抓军权的意图,但现在他急于把徐晋这根搅屎棍调出京,最后也只好妥协,按照小皇帝的意思拟定了圣旨。
“老爷,船头风大,可不敢吹太久了,还是回船舱里面去吧。”婢女初春行了过来,将一件薄衾披到徐晋的肩上,温声软语地劝道。
徐晋笑了笑道:“没事,吹面不寒杨柳风,这阳光明媚,哪里就会着凉了。你和初夏也应该多晒晒阳光,补钙!”
初春疑惑地问:“老爷,补钙是什么意思?”
徐晋不禁哑然,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这株水灵灵的小白菜,笑道:“钙嘛……就是骨头,晒晒太阳能让浑身骨头更加硬朗,个子长得更高。”
初春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这丫头今年十七了,个子并不算高,只到徐晋鼻梁的位置,身形窈窕婉约,细皮嫩肉的,仿佛掐一把就能掐出水来,这时虽然作家丁打扮,但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是美人儿。
“对了,初夏现在怎么样了?”徐晋关心地问。
初春答道:“谢谢老爷关心,妹妹已经大好了,正赖在床上看杂书呢,也就是老爷惯着她,要是换了个人家早就扫地出门了。”
话说初春那小蹄子满怀兴奋地跟着老爷乘船南下,结果第一天便晕船了,吐得天昏地暗的,连续好几天才适应过来,谁料晕船刚好,紧接着又感了风寒,缠绵床榻多日,徐晋只好命船中途停靠休息两日,找来大夫替她诊治,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徐晋微笑道:“那便好,遭了一路的罪,就让她好好歇息几天吧,我这也不用她服侍。”
初春眼圈微红,偷瞄了徐晋一眼,感动地道:“遇到老爷这种主人家,是初春初夏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徐晋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好像听小婉说过你们姐妹俩是浙江人氏?”
初春点了点头道:“是的老爷,我们是浙江宁波府人氏。”
徐晋笑着道:“难怪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自古吴越便是佳丽地啊。”
初春脸蛋儿不由一红,既羞涩又欣喜,话说自己姐妹到徐府两年多了,老爷还是第一次赞自己长得好看。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徐晋随口问道,不过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初春初夏自幼便被卖给别人当伶妓人培养,家里即使还有亲人,估计也不会好。
果然,初春眼神顿时一黯道:“没了,家里人都死掉了。”
徐晋歉然地道:“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初春摇了摇头轻道:“没关系,都过去很多很多年了,那时还小,婢子连父母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徐晋不由心生怜悯,伸手抚了抚丫环的额头,安慰道:“到时老爷带你们回一趟老家寻亲,顺便祭扫一下双亲。”
初春眼圈更红了,摇头道:“婢子不知父母葬在哪,估计村子也不存在了。”
徐晋剑眉皱了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初春眼中噙着泪水答道:“我们家是宁波府沿海的灶户,整条村子都是灶户,靠煮盐为生。有一天倭寇和海贼来了,这些穷凶极晋的混蛋到处杀人抢掠,婢子的父亲被杀死,娘亲也被掳上船……后来跳海自尽了。婢子和妹妹躲在柴草堆下逃过一劫。”
徐晋沉声道:“那你们后来……”
初春抿了抿嘴唇道:“后来一个族叔把我们卖到青楼,再后来我们又被魏国公的管家买了回去。”
徐晋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那你恨那个族叔吗?”
初春摇了摇头:“不恨,当时族叔若不把我们卖到青楼,婢子和妹妹怕已经饿死了,而且族叔拿了钱也能够活命,还能打两副棺木安葬我们爹娘。”
徐晋心情沉重地轻吁了口气,用唇间吐出两个字:“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