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跪在徐晋面前喊冤的不是别个,正是那个宋大眼。前日宋大眼被俞大猷抓住,但出于对官兵的警惕,他一直隐瞒身份,所以被当成倭贼关押起来,此时正好遇上徐晋路过,立即便抓住机会拦道喊冤。
大明可没有优待俘虏的习惯,所以被关押的军营的这段时间,宋大眼跟其他的倭贼一样吃了不少苦头,此刻鼻肿脸青的,不过,他那双与国人迥异的淡蓝色眼睛,让徐晋想到了至今还下落不明的冰妞儿。
徐晋打量了一遍宋大眼,放缓神色问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宋大眼不由悲从中来,流着泪,咬牙切齿地道:“草民叫宋大眼,乃定海县宋家家奴,由于主家不肯从贼,举家逃离定海县。前日旁晚,草民等一百六十余逃难百姓在观海卫营地附近路宿,谁知下半夜来了一股八九百人的倭寇溃兵,观海卫不敌倭寇,狼狈逃回营中。
幸而那股倭寇急着逃离,并没有对草民等下毒手,然而不久后,观海卫指挥同知张俊,还有指挥佥事侯仁杰却花言巧语地把草民等诱入营中,随之突下杀手,把所有人残忍地杀害了。草民自幼习武,颇有几分勇力,是以突围逃了出营,后来假装跳江才得以摆脱追兵。
可怜我家老夫人,还有那一百多名无辜的百姓妇孺,没死在倭贼的刀下,反而惨死在官兵手里,人头还让那些丧尽天的官军拿去报功领赏。
苍天啊,这还有王法吗?求总督大人明察,为惨死的那一百六十多名百姓讨回公道吧。”
宋大眼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尖锐,泣不成声,甚至连两只眼角都渗出了殷红的血水,又嘭嘭地叩得头破血流,看着端的是触目惊心。
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五百营亲兵,亦或是绍兴卫的军卒,无不骇然变色,如果宋大眼所诉的是事实,那观海卫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
夏言面色阴沉得可怕,尽管事情还没得到证实,但是宋大眼的叙述条理清晰,绝不像是在诬告,更何况观海卫报上来的斩杀人数也基本相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然,有徐晋这个总督在,还轮不到夏副使来发威,此刻徐晋的脸上同样阴云密布,其实当初颁布县赏公告时,徐晋便担心会有官兵杀良冒功,结果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操蛋,总有那么些人铤而走险。
当下,徐晋立即带人调头返回了五百营的营地,谢二剑、王林儿、戚景通、俞大猷、余林生五人正在校场中切磋,见到徐晋杀了个回马枪,均感大为意外,连忙上前来见礼。
俞大猷一眼便认出被亲兵赵大头押着的宋大眼,毕竟人是他亲手抓的,不由大吃了一惊。
徐晋沉声问道:“俞千户(已经升职),此人是你在江边抓到的吧?”
俞大猷点头道:“回大帅,此贼确是属下在甬江边上抓到的,身手相当好,而且臂力奇大,当时抓他颇费了一番功夫。”
徐晋点了点头道:“那好,你现在带着他前去观海卫当初的营地寻找被屠戮百姓的尸体……”
俞大猷了解到缘由之后不敢怠慢,立即点了一支五十人的骑兵,亲自押着宋大眼赶去观海卫前日的营地所在,
观海卫前日的营地就在城东二十里,快马只需二十分钟就到了。观海卫掩埋百姓尸体的地方就距离营地不远,那大片动过土的痕迹轻易就被找到了。
很快,被掩埋的尸体便全部挖了出来,俞大猷忍住恶臭仔细数了一遍,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六四人,其中有九十六名男性被割了头颅,倒是刚好跟观海卫上报的杀敌人数吻合。
毫无疑问,观海卫确实是杀良冒功了!
俞大猷面色难看无比,捏紧拳头,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观海卫这帮畜牲,竟然真的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来,瞧瞧那些尸体,甚至还有几具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如何能下得了手,畜牲啊,简直令人发指啊。
宋大眼血灌双瞳,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尸坑前,仿佛一具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俞大猷暗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宋大眼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大帅会为这些惨死的怨灵讨还公道的。”
…………
宁波府城外,观海卫的主帐大营内,一众观海卫的高层武官正在宴饮,包括胯间受伤的指挥使华武也入席了。
刚才虽然在江西军的大营里已经吃了一顿庆功宴,但当时总督徐晋在场,又不允许多喝酒,实在不够痛快,所以观海卫一众武将回到本营后,立即又开了私灶,并且无视徐晋的禁酒令,大碗大碗地喝个痛快。
此时,观海卫众武官均喝得酒酣耳热,好不痛快,这也难怪,昨日杀良冒功,大家都提心吊胆,担心会东窗事发,嘿,现在庆功宴参加了,赏银也拿了,结果屁事都没,终于可以高枕无忧,自然是要放纵一下。
指挥使华武喝得有点高了,拍了拍桌上那一箱五百两的赏银,嘿笑道:“如何,咱们现在不仅无罪,还拿了五百两银子赏钱,我呸,都说徐晋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还不是让咱们给摆了一道。”
一众武官均是哈哈大笑,出主意的指挥佥事侯仁杰更是得意洋洋,笑道:“任他再精明厉害,还不是喝老子的洗脚水。”
结果话音刚下,两条人影便飞了进来,重重地砸在酒桌上,瞬时汤水四溅,桌子也轰然倒塌。
华武等人愕了一下,才发现飞进来的两人正是守在帐外的两名亲兵,于是骇然地望向帐门口。
嘶……
帐门的垂帘被利刃劈断,紧接着谢二剑和戚景通大步行了进来,跟着便是荷枪实弹的五百营悍卒,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在席的观海卫众武官。
华武等人都惊傻了,指挥同知张俊站起来,惊疑不安地问:“谢兄弟,戚兄弟,你们这是何意?”
不久前的庆功宴上,善于交际的张俊跟谢戚两人都相谈甚欢,所以一口一个兄弟地称呼。
然而,这时谢二剑和戚景通却冷沉着脸,前者冷道:“观海卫杀良冒功,奉大帅之命全部拿下,但有反抗,就地格杀!”
轰……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在场所有观海卫官武均吓得酒意全无,脸色刷地由红转白,冷汗直往外冒。
“拿下!”戚景通一声令下,杀气腾腾的五百营悍卒便直接上前拿人。
指挥使华武情知必死,竟然站起抽刀在手,同时大喝:“来人!”
可惜华武扯开喉咙喊了数声均没有响应,帐外也没有动静,事实上,谢二剑等人进入主帐前已经把外围控制了,华武的亲兵全部被缴檄就擒,而江西军和绍兴卫更是迅速包围了观海卫的大营。
谢二剑不屑地上前,一探手便快似电闪地掐住一了华武的手腕,内家真劲一吐,后者便杀猪般惨叫,手腕骨折,腰刀也随即掉落。
旁边的指挥佥事侯仁杰骇得蓦然站起,下意识地去摸配刀,结果砰的一声枪响,这货便捂着小腹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当下,其他人都不敢妄动了,乖乖地束手就擒。谢二剑把中枪的提起来丢给了军医,这家伙腹部中枪,暂时倒是死不掉,也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必须得接受审判后再明正典刑,如此才能告慰那些惨死的百姓和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