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刚不可久,柔不能守。这场暴风雪肆虐到前半夜便停歇了,十月初四一早竟是个晴朗的早晨,不过西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严寒就像一把剔骨刀,京城内外积雪近两尺厚,城墙的表面亦覆盖上一层滑不溜手的冰甲,估计就是一头猿猴也休想攀上城头去,这是城内守军连夜往城头浇水的结果。
博迪大汗的十二万大军就驻扎在京城北面的德胜门外,此时,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往博迪大汗的营地运送物品,估计有五六千辆之多,队伍延绵数里,十分壮观,雪地被车轮和马蹄辗压得泥泞不堪。
中军大帐前,俺答和赵全两人跪倒在雪地上,恭敬地向博迪大汗行礼,后者上前把俺答扶起,愉快地哈哈大笑道:“我的俺答兄弟,你实在太客气了。”
俺答却是一脸诚恳地道:“俺答本来还想活捉大明的皇帝献给大汗作为见面礼的,不过,大汗既然要与大明和亲修好,那也便罢,幸好俺答这次南下伐明收获颇丰,正好把这些战利品作为见面礼献给大汗,还望大汗笑纳。”
博迪大汗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了,原来昨晚巴图鲁还苦劝他杀掉俺答以绝后患,他最后也被说动了,结果今天一早俺答就给他送来数量庞大的财物,而且还表现得俯首帖耳的,博迪大汗瞬间便杀意全无了,甚至还有点惭愧呢。
正所谓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博迪大汗本来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再加上过份的爱惜名声,此刻收到俺答送来的重礼,那还好意思举起屠刀,所以根本不理会暗使眼色的巴图鲁,热情地牵着俺答的手往汗帐内行去。
赵全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巴图鲁,嘴角飞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拱了拱手道:“巴图鲁将军请!”
巴图鲁轻蔑地扫了赵全一眼,转身便进了汗帐,赵全落后了一步,右手中指与食指间寒芒一闪,竟露出了一枚牛毛细针,不过想到正主是博迪大汗,为免节外生枝,赵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给巴图鲁扎一下。
博迪大汗的汗帐很大,左右两边各点了一只牛油火盆,熊熊的火焰驱散了寒意,地上还铺上了几层厚厚的地毯,即使在这冰天雪地里也是暖意融融。
“来人,上酒席,本汗要与俺答兄弟把酒言欢。”博迪大汗大声吩咐道。
俺答却是摆手道:“且慢,大汗还是先看看俺答给您准备的特别礼物吧。”
博迪大汗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地问:“俺答兄弟给本汗准备了什么特别的礼物?”
俺答向赵全打了个眼色,后者便转身行出营帐门口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人抬进来十个大箱子,在大帐内呈一字摆开。
巴图鲁不由皱了皱眉,便欲先上前检查一番,赵全却伸手拦住,笑道:“巴图鲁将军,这是给大汗的惊喜,您要是打开检查便无惊喜可言了,还是由大汗自己来吧。”
“滚开!”巴图鲁冷喝一声,伸手便把赵全推到一边,然后把第一只箱子打开。
巴图鲁打开了第一只箱子,顿时金光大作,晃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来,原来箱子中装的全是一块块的金砖,金光闪闪的,把博迪大汗麾下的将领都看得眼直了。
俺答有点得意地介绍道:“这一箱金砖共有九九八十一块,是俺答在良乡的皇帝行宫中得到的,历来由大明的皇帝独享,现在献给大汗您。”
博迪大汗大步行至箱子前,拿起一块金砖掂了掂,哈哈笑道:“好,俺答兄弟有心了。”
博迪大汗爱不惜手地抚摸了一遍金砖,又兴致勃勃地行到第二只箱子,巴图鲁却连忙挡在他身前道:“大汗小心,箱子还没检查过。”
博迪大汗却不以为然,这里是他的大帐,到处都是他的手下,俺答如果在箱子中做手脚害自己,除非他不要命了,所以博迪大汗把巴图鲁推到一旁,淡定地把箱子的盖打开,顿时又是光华大放,原来这一箱装的竟然全部都是珍珠,粒粒饱满润,显然价值不菲。
博迪大汗道:“这些明珠也是在皇帝行宫中得到的?”
俺答点头道:“正是!”
博迪大汗淡笑道:“大明皇帝的生活果然奢侈,来吧,儿郎们见者有份,都过来抓一把,能抓多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此言一出,博迪大汗麾下的武将均大喜过望,立即围上来,每人都从箱子中抓取一把珍珠。巴图鲁看着兴高采烈的众将,不由露出了笑容,博迪大汗虽然性格优柔寡断,但有一个优点就是慷慨大方,对麾下将士从不吝啬。
俺答脸上也保持着微笑,不过心里却是暗恨,因为这些财物都是他的手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结果现在却被博迪大汗拿来收买人心。
这时,博迪大汗又打开了第三只箱子,里面竟然装了一箱玻璃镜子,前者拿起一面镜子,当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不由吃惊地道:“这又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旁边赵全立即答道:“回大汗,这叫玻璃镜子,比铜镜清晰了无数倍,说是纤毫毕现也不为过,这种玻璃镜子是近几年才在大明流行开来的,十分之昂贵,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所以至今还没流传到鞑靼。”
博迪大汗不由啧啧称奇,对着玻璃镜子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模样,这才放下,行到第四只箱子前。
俺答见到状不由呼吸微紧,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察的迫切,眼角余光瞥向赵全,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时,博迪大汗已经打开了第四只箱子,顿时幽香扑鼻,竟有一人从箱子中站了起来,巴图鲁急忙大喝:“大汗小心!”
博迪大汗显然也被箱子中突然站起来的“活物”吓了一跳,脸色刷的白了,腾腾地后退了两步,俺答和赵全正好站在其身后,俺答急忙伸手去扶,而赵全则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箱子那人身上,又借着俺答的遮挡,抬手在博迪大汗的脑后轻拂了一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牛毛细针准确地扎入了博迪大汗的玉枕穴。
这时,博迪大汗麾下的将领纷纷拔出刀便要扑上来,结果很快便呆立当场,因为这时大家都看清了,箱子中站起来的原来是个盛装美人儿。此女约莫十六七岁许,鼻似悬胆,胆若施脂,目如秋水,两眉似那远山含黛,身形娇小玲珑,俏丽的脸蛋上梨涡浅浅,笑起来甜得让人心跳加速。试问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美人,能有什么杀伤力?
博迪大汗直勾勾地盯着箱子中亭亭玉立小美人,仿佛丢了魂似的,至于脑后玉枕穴被赵全扎了一下,他根本毫无所觉。
俺答心中窃喜,松开“扶”着博迪大汗的手,微笑道:“此女叫赵小燕,可作掌上舞,外号小飞燕,乃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妓,嘿嘿,服侍人的手段亦是一流。”
博迪大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炙热,双手一伸便把这位小飞燕从木箱中抱了出来,发现果然身轻如燕,偏偏搂在怀中却又软绵绵的弹力十足,如此身段体态,想必能轻易做出各种销、魂的动作吧。
“你叫赵小燕?”博迪大汗把女子单手箍在怀中,低头霸道地问。
博迪大汗用的是鞑靼语,赵全立即十分狗腿地翻译道:“大汗问你是不是叫赵小燕!”
这位名妓一脸恰到好处的娇羞道:“回大汗,奴家确叫赵小燕!”
博迪大汗朗笑道:“你以后就是本汗的小燕子了!”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俺答和赵全离开了博迪大汗的汗帐,前者一身酒气,显然喝了不少酒,不过显然没有醉意。当两人在亲兵的护卫下远离了博迪大汗的营地后,俺答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赵先生刚才可得手了?”
赵全微笑道:“索多汗请放心,已然得手,十二个时辰之内,博迪大汗将口不能言,继而手足瘫痪,不出一月就会一命呜呼。”
俺答闻言不禁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除掉了博迪大汗,惊的是赵全竟有如此可怕的手段,无形中能致人于死地,看来自己以后也得小心提防才行,别到时也着了赵全的道儿。
话说赵全当初也想用这种方法来暗杀徐晋,幸好当时薛冰觉得徐晋是个好官,最后没有下手,否则徐晋如今恐怕尸骨都寒了。赵全那根牛毛细根涂了慢性毒药,扎入玉枕穴后,其中的毒素便会慢慢地侵入脑部,不断损伤脑部神经,先令人口不能言,渐渐四肢瘫痪,最后脑细胞大量坏死一命呜唤,再厉害的大夫也难找出毛病来。
俺答虽然年轻,但城府并不浅,虽然心里忌惮赵全,但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他一脸欣悦地道:“这次有劳赵先生了,嘿嘿,先让博迪得意几天,回头本汗会把所有送出去的,连本带利拿回来!”
赵全微笑道:“属下从那巴图鲁的眼神中感受到杀意,幸好索多汗英明,果断先下手为强!”
俺答冷笑道:“巴图鲁是博迪的军师,这老家伙确实十分睿智,肯定没少在背后怂恿博迪杀本汗,可惜博迪性格优柔寡断,今日收了本汗的重礼,断然不会再起杀心了。博迪如今已不足为虑了,但是那徐晋在天津集结了大军,为免夜长梦多,本汗得在这几天把内城拿下,以免到时腹背受敌。赵先生看能不能联系上内应!”
赵全点了点头道:“属下回去便派人联系内应!”
……
十月初四日晚,小时坊郭府,后院的暖阁内。郭勋给英国公张伦斟了杯酒,陪笑着道:“小张,这是我珍藏了十年的绍兴黄酒,快尝尝味道如何。”
张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皱眉道:“一般吧,我说老张,这天寒地冻的,大晚上约本国公过府何事?不怕丑话说在前,一万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本国公不可能借更多的银子给你。”
今天是十月初四,还有六天就是一个月期限了,张伦自然以为郭勋找他来是为了借银子交皇上的罚银。
郭勋连忙陪笑道:“不是借银子的事。”
“不是借银子?那你找本国公干嘛?”张伦翻了个白眼道。
张伦和郭勋本是耍得很好的死党,再加上两家有姻亲,关系就更加铁了,但是如今郭勋被削了爵位,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而且看样子也没机会翻身了,已经是咸鱼一条,大家地位悬殊,所以张伦现在也不太愿意搭理郭勋了。
郭勋自然听出张伦语气中的不耐烦,心中暗恨,不过这次光靠他自己是不可能协助俺答突破内城的,必须找人入伙帮忙,而英国公张伦跟他关系是最好的,所以他第一个找的就是张伦。
“小张稍安勿躁!”郭勋又给张伦斟了杯酒,小心翼翼地问道:“据说鞑靼大汗昨日派使者入城,要求大明和亲赔款,如今朝堂之上的风向如何?”
张伦撇嘴道:“老郭,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是太宗立下的祖训,皇上是根本不可能答应的,那刑科给事周玉绳不知死活,今日竟然上书劝皇上为了江山社稷暂时隐忍,接受鞑子的条件,结果当场就被盛怒的皇上给下旨拖出午门砍了。”
郭勋不禁心中一动,刑科给事中是张璁的喉舌,这家伙当出头鸟十有**是张璁指使的,看来新贵派也偏向于向鞑靼服软啊。
“小张,那现在怎么办?后天就是三日之期,皇上不满足鞑靼大汗的条件,鞑靼十几万大军一旦发动猛攻,内城抵挡得住吗?”郭勋目光一闪道。
张伦悻悻地道:“挡不住也得挡,徐晋这怂货枉称什么徐常胜,明明在天津已经集结了近十万兵马,结果到现在还不发兵退敌。”
郭勋冷笑道:“鞑靼十几万的骑兵呢,光凭徐晋集结起来的十万杂牌军如何是对手,估计再多一倍兵力也干不赢。而且小张你忘了,徐晋可是与你不对付的,砸玻璃作坊抢人这笔账他还没跟你清算呢,所以即使徐晋最后力挽狂澜,击溃了鞑子,你以为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
张伦不由面色一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寒声道:“即使徐晋重返朝堂,他又能奈本国公何?”
郭勋嘿笑道:“寿宁侯和建昌侯(张家兄弟)当初想必也跟你一样的想法,结果呢?所以说徐晋可不是善男信女,我郭勋敢断言,一旦此子得势,前段时间欲置他于死地的人都没好下场,张璁、桂萼、陆炳统统都如此,也包括你英国公张伦!”
张伦心中一凛,犹豫道:“老郭,危言耸听了吧!”
郭勋冷笑道:“那便尽管走着瞧,不过,有可能后天鞑子就破城了,咱们有没有命见到徐晋都还难说呢。”
张伦皱眉道:“老郭,本国公总觉得你今晚怪怪的,有话便直说,别他玛的拐弯抹角。”
郭勋神秘地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张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勃然变色,猛地站起来,惊恐地盯着郭勋,吃吃地道:“老郭,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郭勋狞声道:“小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子也是看在大家的交情分上才拉你一把,愿不愿意你仔细考虑一下,不加入也不打紧,不过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而且一旦俺答破城,你们全族也休想有活路。”
张伦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重新坐下来,郭勋见状绷紧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笑容满脸地给张伦斟了一杯酒,此刻躲在屏风后面的李大义亦神色轻松地闪身离开。
“老郭,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要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张伦面色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
郭勋镇定地道:“放心吧,鞑靼十几万大军如今就在城外,即使是强攻也用不了一天时间,咱们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另外,你道外城是怎么破的?嘿嘿!”
张伦吃惊地盯着郭勋,恍然道:“原来广宁门被攻破,是老郭你搞的鬼?”
郭勋狞笑道:“是上面那位先对老子不仁在先,就别怪老子不义了,小张,如今大明国运气数已尽,再跟着老朱家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帮助俺答,咱们便又是开国元勋,封妻荫子不在话下,荣花富贵享之不尽啊!”
张伦犹豫道:“老郭,鞑子可不可靠?到时若卸磨杀驴呢?”
“放心吧,鞑子统共才多少人,他们要统治中原还得依靠咱们汉人!”郭勋立即给张伦送上一副定心丸。
张伦咬了咬牙道:“好,老郭,你要是能再拉一个人加入,本国公就干了,要不然就咱们两个,本国公不踏实!”
郭勋目光一闪道:“那就一言为定,我想灵璧侯汤绍宗应该会乐意加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