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德川家光对郑芝龙的到来却是半点也不欢迎。
作为江户幕府的第三位将军,他从宽永八年(1632年)老爹德川秀忠去世后开始亲自执政,至今已经十三年了。
是他确立了江户幕府老中、若年寄、奉行、大目付的政治制度,是他修订《武家诸法度》,对诸侯大名施加参觐交代为义务的规定。是他确立了长崎贸易的定规,强化了对一神教的压制,用严厉的手段平定了岛原之乱,并且完成了锁国政策。
在前世日本的历史上,德川家光是一个有着重要影响力的人物,是江户幕府体制的最终确定人,德川幕府的威望在他手中达到了最顶峰。
而这样的一个人自然就是一个强权之人。然而这么一个强权之人,忽的要面对另一个更加强势之人的压制,他能好受才有怪呢。
以绝对优势打赢了长崎之战,然后水陆军扫荡佐贺藩,攻夺并摧毁了佐贺城,把锅岛家的家底一扫而空的郑芝龙,在德川家光的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恶客。
这恶客临门,那还会有好吗?
可惜,性格强势的德川家光却根本无力阻止这样一位恶客的临门。谁叫此刻的江户湾还非常的“一马平川”呢?
历史上的江户品川台场(炮台),那是要等到幕府末期,黑船来袭后一年,事件激发了幕府方面的危机意识,因此特别委托了伊豆国田方郡韮山代官江川英龙(江川太郎左卫门),于同年起在江户湾内开始修筑炮台。
眼下这个时候,江户湾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的不设防之地,郑芝龙率领船队直接杀到了德川家光的家门口。
虽然幕府已经在岸上集结了大批的军力,但这有个鸟用。
别忘了这一时期的日本建筑是什么材质的,那都是木头,木头。
郑芝龙只要一通炮弹打进城下町,呵呵,整个江户不全烧光,也能烧掉一半,你信不信?(德川家治下的江户城本来就火灾频发,幕府267年间,包括1601年全城焚毁的大火共49次,大小火灾1798次)
“八嘎,八嘎——”手持太刀,狠狠地斩断了桌几。德川家光两个眼都冒出了血光。
耻辱,这是他人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但这位年龄与郑芝龙同岁的幕府将军,此刻暴躁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面对郑芝龙的威胁,他全然无力抵抗。
他纵然有旗本八万骑,那也一点用处也没有。
没有足够的战舰,幕府根本奈何不得郑芝龙,反而是郑芝龙有着足够的法子叫幕府难受。
看那松浦镇信递来的那封信里说的,要不是郑芝龙‘顾忌’自己与德川家光的友谊,他(郑芝龙)都让手下带人去一趟佐渡岛了,然后再到海边的石见银山逛一逛了。
德川家光难受的直想呕血。郑芝龙这是浓重的威胁好不好?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奇耻大辱幕府必须吞咽下去,虽然这影响足以震动日本,震动幕府的统治。可这枚苦果,德川家光也必须咽下。而且要快。
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事情解决了,才是削平影响的最好法子。
要是叫郑芝龙带着舰队在日本沿海游荡各一年半载,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而他也相信郑芝龙没有与幕府彻底开战的打算,不然他就不会扫荡了佐贺藩后,就直接跑来江户了。
甚至都没有在长崎留下一兵一卒,还把之前俘虏的上万藩兵都给放了。当然,一些个贵族子弟还被他扣押着。
可也恰恰是郑芝龙带兵直接跑来江户的行为让德川家光不解。
郑芝龙在长崎的一番举动是要与日本和解吧?那为何还气势汹汹的跑来江户呢?双方自己在长崎达成和解协议不就好了么?更和缓不是吗?
松浦镇信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将军大人恕罪。郑君确是有与我日本和解的意想,而且他还非常认可您制定的锁国令。只是他觉得您制定的锁国令对于在海外谋生的和人太过于苛刻了些。所以认为有必要向您请求一个特令,允许在他麾下效力的和人能够回到家乡探望亲友。
同时认为日本民间有太多的下层武士衣食无着,生活过于贫苦,这将不利于您的统治和社会的稳定。所以恳求您能再下一个特令,允许他每年从日本招募一些困穷的下层武士。”
“为此,他特体前来了江户。”
日本的武士阶层有着一定的社会特权,但这些人对比历史同期的满清八旗子弟来,可就苦的太多了。
江户时代对于旗本的俗称为“旗本八万骑”,但实际数目连五千都不到,御目见以下的御家人包含在内直属家臣团约一万五六千人。其中共拥有5000石以上的石高的大约有百人上下,拥有3000石以上的大概有二三百,这些人或是能在将军身边做近侍和随从,或是能能为江户城等各地城町的文武官。而超过九成的旗本只有500石产值以下的庄园领地。
也就是九成以上的旗本(旗本在藩曰侍、上士,御家人在藩曰徒士、下士)每年约获得200俵玄米(约3600升的糙米或约5400公斤糙米,米的密度0.75kg/dm3)作为自己和另外十二家(足轻等,以五百石军役计算,不计马粮)的开销。若以一家五口计算,平均每人可以获得90公斤的糙米,作为一年的收益。
相较同期一样为禁旅的满清八旗士兵,每月二至四两银,每年给白米24到48斛(960公斤~1920公斤的精米,以五口计人均192~384公斤的大米,相当于人均288~576公斤糙米),另外还给田十数亩到数十亩,在外驻防还给家属口粮和草料,出征有行粮,余丁和未满十六岁的幼丁每月给银1.5两。而且八旗子弟除备战外并无其它如日本旗本从事的杂役事物,二者的日子真的是天壤之别。
所以,千万别受、媒体和电子游戏的影响,对旗本,乃至整个幕府及之前的战国时代的武士生活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用不起叠席(禢禢米)、典刀当甲藉以生活的下层武士在日本比比皆是。
这可不止是指德川家,其他诸多地方大名之下的武士阶层,也是一样的日子。
郑芝龙现在就看准了这些个下层武士。就像他身边的小野建二一样。
如今的日本,中上层的武士是废物,下层的武士中也有不少的废物,但总还是有些可用之人的。把这些人雇佣来,那可不止能扩充兵源,更能加强他在日本的影响力。
“接着呢,接着呢?他还有什么要求,你一块说出来。”郑芝龙给德川家光的信上并没涉及啥要求,被他随船带着,一路也来到了江户湾的松浦镇信才是他真正的信使。
松浦镇信刚刚说罢就把头直埋在了地上,屁股都恨不得撅起来。
现在德川家光人都要气炸了。
郑芝龙这算什么?
自己刚确定下没几年的锁国令他都要更改,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将军大人息怒。”松浦镇信忙跪了下来,边上的几位老中,比如松平信纲、阿部忠秋几人,也全都跪倒在地上。
主辱臣死,他们这几个在职的老中现在一个个切肚子了也不冤枉。所以,一众人心里都恨死锅岛胜茂这个老匹夫了。
“说!”
德川家光的气息真的暴躁了。
因为他从松浦镇信的反应中得到了一个信息,郑芝龙这鸟人还真有其他的要求。
“说。”
德川家光怒吼着。
就算是郑芝龙下一个要求是要自己的命,德川家光觉得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将军大人,郑芝龙还希望自己的次子,就是田川氏的二儿子,十五岁的田川七左卫门能够成为一位尊敬的大名,哪怕是一个表高很少很少的大名。”
松浦镇信说罢人就又紧紧地趴伏在地上。虽然他很不解郑芝龙如此做的用意,因为郑芝龙给他提到过他想要的一块地方,哪真的是很叫人意想不到的。
但潜意思告诉他,郑芝龙恐怕是没安好心。更别说这种要求真的很过分。
德川家光人都晃了一下,他万没想到郑芝龙会提出如此的要求,这真的比要掉他脑袋还叫他震惊。
“大名?哪儿的大名?他是要长崎的大名还是江户大名?”
德川家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一股通体的寒意直叫松浦镇信心中叫苦。
“将军大人息怒,郑芝龙想要的乃是虾夷地。”深怕自己被德川家光一刀斩的松浦镇信,这时连‘君’都不敢称呼郑芝龙了。
“虾夷地?”
德川家光就像是一个发现了自己老婆正衣衫不整跟别的人躺在一张床上,怒火冲天的他就要提刀上前杀了奸夫yin妇时候,却愕然发现那人也是个女的一样。
声音都变了。
想愤怒,却又忍不住内心的惊奇,甚至还有一丝儿喜意。
虾夷地那都是不被德川家看在眼里的荒凉野地。
松前藩松前氏被别列为没有石高的大名,就由此可见一番。
而且在虾夷地的松前藩都耕耘上百年了,至今的主要势力范围仍然为渡岛半岛南部的“和人地”(日本人聚集的区域)。要知道,在松前氏还是蛎崎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彼处开垦了。
江户幕府划给松前藩的领土远比渡岛半岛要大,覆盖了大半个虾夷地地区。除了东虾夷地(北海道沿太平洋部分)外,虾夷地及其周边岛屿均为松前藩管辖范围。但由于阿伊努人在此处大量聚居,实际上松前藩根本无法有力地进行管理。
现在郑芝龙竟然要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到虾夷地,这太出乎德川家光的预料了。
初听到松浦镇信言语的时候,他还以为郑芝龙胆肥的盯上长崎了呢。
“呦西……”
虾夷地,这郑芝龙显然另有所图,可不管怎么说,这比他设想的情况要好到天上去了。
德川家光满腔的怒火经此一打岔,都消平了很多。“你的,起来吧。”
他向松浦镇信说着,身边就要收刀回鞘,德川家光人冷静了。
“嗯?你的怎么还不起来?”
瑟瑟发抖,松浦镇信在瑟瑟发抖。“将军大人赎罪,那郑芝龙还有最后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