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府衙后宅,知府马扩心神不定的坐在书房,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书案上的那封书信,整个人都要苦进骨子里了。
从五马山寨下山的他得到了燕王很高的礼遇。
想马植所在的马家被燕王另眼相看,那就能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把金人南下的罪过推到马植、马扩这些海上会盟的亲手经办人身上的。
甚至马扩还因为自己对于女真打过交道的原因,而被委任做了卢龙知府。
这卢龙府就是辽人时候的平州,下属营州、滦州等地,大致位置就是后世的山海关以南,唐山以西,与东北接壤。
马扩也振作起精神,一门心思的做好官职,尽职尽责,不负燕王厚望。
可谁想到南面来的一封书信却把他推到了一两难之境。
跟着南面的官家造燕王的反,马扩不为。可把赵恭昌告发来,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赵恭昌,燕地人也,辽世家大族,天祚帝时承认景州刺史。辽亡后避居家中,燕王军北伐燕云时候他趁机起事,后被赵构封为卢龙兵马总管。
现在赵恭昌竟然跟南面的赵官家联系了上,欲趁着赵构主力尽在中原的档口,借机发难。这叫马扩很是不解。
一是想不通赵恭昌怎么就跟南面有了勾搭,二是想不通他怎么就敢造燕王的反。
那燕云之地就是丢了又如何?燕王手下的大军还在,那根基就还在。燕地丢了,人家回头再打下来很困难吗?
不过马扩还是决心从心一把。
不造燕王的反,也不告发赵恭昌,自己默默地当个缩头乌龟先。
兵马总管府里,赵恭昌面色阴沉,厅堂一片阴云密布,马扩拒绝了他们的提议,这一下子就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谁敢保证不打算与他们合作的马扩就真的能严守秘密,而不向上头告发?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孩儿之见,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拿下知府衙门!”
赵恭昌的儿子语气坚决的说道。
赵恭昌则把目光看向了左手边坐着的一太监,这位可是皇城司的供奉官,亲自赶到卢龙,可见皇城司这次是下了不小本钱的。
“马子兖顽固不化,我等自不可将大计托于此子。就依照小将军之言,先下手为强。杂家这便使人告知关外,那大金兵马早就蓄势以待,接到招呼,不日即可抵到榆关。”
这整个计划可不止是赵恭昌的,皇城司还勾搭上了金人,许赵恭昌燕国公之位,永镇燕地,这就是权当他是一藩镇了。如此诱惑由不得赵恭昌不动心,更别说赵构南下多日,至今却还没有拿下汴梁城,这也是事实。
赵恭昌可不认为赵构是在钓鱼,南面传来的消息和传言他也不信,反而对皇城司嘴里的胡说八道甚是信任。
或是说他清楚燕地空虚,只要自己能打开榆关放金人进来,那便是一时间难以拿下诸多州府城池,却也能叫金人的铁骑纵横驰骋。
如此联系着中山府的陈遘部,还有其他被‘大义’感召的仁人志士一同发作,燕王还能得好?
而这才是赵桓方面的全盘计划!
那涉及到的方方面面,远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赵恭昌。
拍板定下章程,赵恭昌合着儿子回到了书房,他年过四旬,但就这么一个儿子。
厅堂里脸色还满是阴沉的赵家父子,到了书房后就全是不可抑制的欣喜了。
“马扩那厮真是我赵家的福星。这般送上门的好事,他竟然拒绝了……”赵顺权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马扩了。
“不过是被赵九小儿的声势吓昏了头而已。”赵恭昌真的很乐意看到马扩的选择,这样他才能成为燕地的唯一啊。“我父子却要快些准备,省的马扩回过神来。他乃南人,赵官家定更能信他。”
赵顺权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儿。要不是马扩前后两次拒绝,皇城司焉会给他们父子开出如此条件?
而卢龙府正在阴云密布的时候,数百里外的庆源府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朽正稳稳的向着山里赶去。
随着河北河东之地的剿匪大作战,各州府的山贼草寇强盗是十去其九,但你想要把盗匪给彻底铲除,那是不可能的。
庆源府,也就是王渊、韩世忠早前屯驻之处,西倚太行,山高林密,从古到今就没断过山贼。
如今那也一样有贼匪存在。
虽然他们已经躲进了深山之中,轻易的不敢下山劫掠,但总有些人能轻易地联络到他们。
眼下这个姓李的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李匡祖辈皆是庆源府人,世代耕植,家境还算殷实。
到得他这一辈,祖坟冒了青烟,竟然是个读书种子,崇宁(1102年到1106年)年间在东京中了进士,之后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到赵桓登基后去职还乡,而今已然五十有八。
要说这李匡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能高中进士,说明他脑子并不笨。可他就是看不开。
随着李家的田亩被官府没收了一般还多,大笔的钱粮也被罚没,李匡心中对赵构升起了无边无际的恨意来。
或许他走到今天,那最大的原因还是赵构没给他官做吧。
这人为什么被去职还乡?那是因为这鸟人在金人南下时候弃城而走,事后清算,自然就被罢黜官职。
可李匡不这么想。
他只看到几个跟他一样去职还乡的官儿们,都被邀请去重新做官了。他自己却没有这福气,他还不到六十呢,他能为大宋再干二十年。那就对赵构再无一丁点的好感了。却也不相信他看的那几位都是因为什么而被去职的!
如是被皇城司一鼓动,那可不就积极地行动来了么。
先是串联了几个与他同命相怜者,然后又勾搭上了敦与山里的梁品。
后者据说是大名府人,早先给大户人家当护卫教师,却因为觊觎主家娘子生得美,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做了恶事,无处容忍,只能落草为寇。
当初宣和大暴动时候,他还参与当中,失败后领残兵逃入敦与山中,收复了左右的小寨,自己占山为王,于庆源府地界盘踞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王渊曾有心剿灭之,但这厮躲在大山里,宋军无可奈何。在山中养着一帮大小喽啰,没事劫取一番来往客商,有事儿就往深山里躲避,别说宋军奈何他不得,就是先前时赵构下令各地剿匪,梁品都没遭受到重创,躲在山里头据说兀自自在。
左右州府县内,皆知梁品麾下有那敢杀人的强贼,李匡要‘拨乱反正’,可不就瞅上这支人马了么。
二者暗中勾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现在图穷匕首见,那就已经到见血的时候了。李匡便亲自前来山寨里走一遭。
这一是安梁品的心,二是叫李匡自己安心。
要做大事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买卖,不好好的看一看本钱,不体会一把本钱在手的力量,李匡心中也是忐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