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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白首汉廷刀笔吏

    公孙珣没有说谎,虽然不确定洛中到底是何局面,可他当日返回卢龙塞时就已经第一时间给洛中何大将军送去了平叛捷报,而如今更是送去了关于阎柔的处置结果。

    这不是搞投机倒把,只是在按部就班履行职责而已。

    大概五月下旬的时候,第一封正式捷报就通过官方路径送到了洛中,而此时的洛阳正理所当然的陷入在某个新的僵局之中。

    当然会是在僵局中。

    实际上,自从那位灵帝死后,整个天下就渐渐变了味道。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灵帝死后不久,局势就急转直下?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汉灵帝实在是太能作了,国家被他祸害成那个样子,所有人也都知道是他祸害的,偏偏又碍于他十几年天子的稳固身份,不能奈何。所以,当他一死,人心就瞬间有了一种失去束缚的感觉。

    于是乎,董卓攥着兵马不去上任;于是乎,刘焉唆使张鲁隔断汉中,割据益州;于是乎,公孙珣一回师就撕破脸收拾了刘虞。

    对应的,洛中也是一回事。

    董重身死、十常侍倒戈向何氏、蹇硕败亡、董太后崩在永乐宫……天子死了不过一个月,他苦心为皇次子营造的保护膜便彻底消亡。但更讽刺的一点是,何进根本没有对皇次子本人动手的意思,自始至终威胁何氏权威的,其实都只是董重与蹇硕的存在。

    换言之,灵帝的安排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根子还是在那位死而不僵的天子身上。

    所以,现在的问题其实出在何氏内部,或者说是何进与他的家人们之间出现了某些分歧。

    须知道,解决了董氏的威胁,确立了何氏的权威,接下来,士人们理所当然的要求何进履行承诺,诛杀十常侍,而何进主持朝政多年,非常清楚士人、宦官、外戚的怪圈,也明白士人、宦官只能二选一,再加上外戚历来都是被宦官所击败,所以他的立场倒是非常坚定……可与此同时,掌握北宫的何太后,车骑将军何苗,却很轻易的就被宦官给拉拢了过去。

    何苗倒也罢了,北宫实际上的主人何太后死活护着十常侍就很让人无奈了,饶是袁绍、荀攸、荀彧、许攸、郭图、逢纪、刘表、蒯越、卢植……等等等等吧,这些人的智力值加一块能爆何太后几十倍,但此时面对一个深宫女主,居然无可奈何。

    何进这个当哥哥的都无可奈何。

    于是乎,没办法,在所有人的劝谏下,何进不再犹豫,立即按照原定计划召外兵入洛!

    当然了,这个时候肯定不是一上来就要撕破脸,此时何袁联盟所想的,还是以外来兵马恐吓何太后,逼迫对方就范为主……

    没错,所有人都想到了撕破脸皮大开杀戒,但所有人却都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别看何进跟公孙珣写信,说什么九路大军,但其实那只是走程序不成的所谓后备计划。

    不过,公孙珣与戏忠曾经讨论过此事,隔岸观火,他们看得更清楚,这个时候走程序是必然难成的的,维持平衡也极度困难,撕破脸反而是必然的。

    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那样,五月初,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王允为河南尹;董卓、丁原、桥瑁也各自引兵来到洛阳周边,其中桥瑁在洛阳城东面巩县,丁原在西北面孟津,董卓在西南面河南县几阳亭。

    这里多说一句,董卓没那么嚣张跋扈,他从函谷关过来后进军到距离洛阳城只有数里的显阳苑后,何进派出了使者,其人就老老实实的按照命令,带着兵马转向到几阳亭驻扎了起来。

    这里距离洛阳城足足三十里。

    总之,除了一些不伤大雅的小细节外,三路兵马总体上没有任何超出控制的迹象,他们完全按照何进、袁隗等洛中那个已经事实上结盟的诛宦共同体的指示行事……也就是假装不听中枢的命令,打起诛宦的旗号吓唬人,但实际上本身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而真要说出格,也只能是丁原了,这位前并州刺史,现任武猛都尉,居然一把火烧了孟津,火光映照几十里,洛阳北宫都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依然是奉命而为,也就是奉何大将军之命吓唬太后的。

    与此同时,董卓则非常默契的上了一个奏疏,杀气腾腾的要求太后允许他引兵入洛,杀光张让等辈。

    这个手段……怎么说呢?

    效果居然非常有效,甚至远远超出了何进的预料……因为这个宛如亮刀子一般的动作提醒了所有人,在十常侍出卖了蹇硕而外兵又已经到来的情况下,宦官们其实已经丧失了武力反抗的基础。

    何太后被吓到了,宦官们也仓惶而又无奈,甚至于公开在嘉德殿上朝何进下跪求饶。

    政治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此处,这个时候,何进明明可以直接下令卫士动手抓人,却偏偏只是训斥了对方一番,然后居然只把这些人赶回各自在洛阳的家中去了!

    为什么?

    何大将军不想诛宦了吗?

    当然不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何进只有诛宦一条路,否则他将面对公族、士人,甚至边将的愤怒!早在数年前,韩遂就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天下局势越来越糟糕,而天下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去诛宦!

    那是何大将军愚蠢吗?

    或许的确有点蠢,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实际上,何进也只是想再等等而已。

    而公孙珣的捷报,就是在这么一种诡异的僵局中来到洛阳的。

    “董仲颖是太傅(袁隗)门人,桥瑁是党人,北军、西园兵来源太过混乱,也不可靠……大将军此时不愿诛宦,乃是怕此时诛宦引发动乱,反而袁氏独大。”这日傍晚,洛阳刘宽故邸中,刚刚送走了曹操的公孙越正与某人闲谈。“所以曹孟德之前才说,大将军在等人!”

    “在等他派出去的募兵吗?”坐在公孙越身侧的居然是田畴,其人半路收到公孙珣命令,复又引百余人转入洛阳,也对洛阳局势颇有了解,所以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他看到了今日君侯送到的捷报,准备再等等君侯?须知,诛宦的大好时机就这么放弃,未免会失人心。”

    “倒也不必等太久。”公孙越从容答道。“子泰有所不知,袁绍等人对此极为不满,屡次三番催促,再加上局势出乎意料的好,所以大将军已经紧急派人将各处募兵之人速速召回了。如所料不差,三五日内,王匡、张辽都能回到洛阳,张杨、鲍信也能在七八日内折返,唯独一个去了丹阳的刘玄德,可能要晚一些,但此时说不定已在路中了……我以为,大将军应该只会等几路募兵回来便动手,因为士人们的忍耐只会到此为止!再拖下去,正如你所言,天下人就要怀疑大将军的居心了。”

    “三五日吗?”田畴一时感慨。“还是希望三五日后不再起波澜的好,天下已经够乱的了。但若大将军能在内安定朝局,卫将军在外能扫荡地方,说不定这天下还是有救的。”

    “子泰想多了。”向来不假颜色的公孙越闻言突然失笑。“我在黄门监数年,对天下事看的未免多一些……这天下哪里还有救呢?”

    “文超兄这是何意?”田畴微微动容。“天下动乱,祸源正在阉宦,若能剪除彼辈,再清扫叛逆……”

    “祸乱天下的,何止是阉宦与叛逆?”公孙越幽幽答道。“不过是阉宦行事最恶,又不懂文过饰非,如此而已。”

    田畴一时异色,却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其实,公孙越、田畴、曹操等人能看出来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能看的出来,而且相较于那些置身事外之人,有些人却根本是片刻都难捱。

    “杀猪将军真真可恨!”已经假节为司隶校尉的袁绍,刚刚自外面回到自家宅中,然后一屁股坐到后堂榻上,却是依旧愤恨难平。“已经第三次了,今日我又去找他,连着王允、华歆、荀彧、荀攸、郑泰、桓典他们俱在,都一起劝说,让他许我直接宰掉那些躲在家中的阉宦,他居然又不许?!难道真的反悔了不成?!”

    “大将军不至于此的。”闻讯赶来的郭图赶紧在旁小心劝道。“我看他不过是缓兵之策,等局势握在他手中再动手而已。”

    “我也知道,但却担心万一。”袁绍闻言愈发愤然,甚至有些头疼起来。“你们说,万一各路募兵入朝,大将军优势尽在,反而不在意我们,届时真要维持宦官又如何?本朝宦官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他何进想做窦武,我却不想做陈藩!”

    “不会的。”站在一旁的郭图刚要再说,旁边榻上随意歪坐的许攸却是忽然捻须插嘴道。“公孙文琪今日送来奏报,辽西事已平,大将军不是想晋他为骠骑将军,让他引兵到河内压场吗?本初你想想,董卓、丁原、桥瑁三人便可以吓得太后放宦官出宫;五路募兵便可以让大将军大局在握,那卫将军一来,何大将军还有的选吗,他想不诛宦也不成吧?公孙文琪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犹疑。”

    “那就更糟糕了!”袁绍当即应声。“我辈辛苦数月,却要为他人做嫁衣吗?”

    “所以,本初的意思是想让大将军与阉宦之间再无转圜?”许攸不由一声嗤笑。“而且,最好赶在公孙文琪折返之前,尽快为之?对否?”

    “子远有谋,不妨直言。”袁绍只觉得自己额头发烫,一时滕头难耐,所以懒得跟对方打呼哨。“这时候还说什么废话?”

    “简单!”许攸忽然肃容。“大将军自有余地,本初你一时难以逼迫于他,但未必不能逼迫他人!你不是司隶校尉吗?为什么不立即假传大将军的意思,让各地官府捉拿十常侍家眷、族人呢?”

    袁绍怔了片刻,却又看向了郭图。

    郭公则沉思片刻,然后难得对许攸的意见点头称是:“这一计极妙,此番举动,不在各地官府信不信,也不在各地官府有没有那个胆量,甚至不在于明示大将军我辈不愿再等,只在于告诉那些躲在家中的阉宦,大将军不可能赦免他们,天下人都不可能赦免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而大将军想通了这些阉宦的心境,也自然不会再犹豫了。”

    袁绍扶着额头思索片刻,却是忽然动身,兀自往司隶校尉府而去了。

    就这样,第二日,无数洛中公文果然堂而皇之发往各地,公文直接了当,以大将军何进的名义点名缉拿张让、赵忠、段珪等常侍黄门家属、族人,洛中的僵局瞬间便被打破。

    而有意思的是,就在何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周边的智谋之士还没来得及向他说明袁绍这个举动的背后含义之时,这日中午,他的异父异母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却是再度前来拜访。

    “什么意思?什么叫‘平享富贵’?”何进扶着腰中佩玉,蹙眉反问。

    “兄长。”刚刚落座的何苗无奈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兄弟姐妹,本不过是南阳普通人家,如今有了这般富贵,为何一定还要折腾呢?享受富贵才是正理。”

    何进张口欲言,却被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给气得无话可说……可怜自己苦心平衡,拉拢这个,压制那个,只求何氏能够不落的满门俱亡的结局,结果在自己弟弟眼里,居然还耽误他享受富贵?!

    而且其人越想越怒,到最后居然是直接扯下手中玉佩,狠狠掼在了地上,一时粉碎。

    何苗见状,情知是惹怒了对方,也是不由讪讪,便立即告辞而走。

    到此为止,阉宦们最后一次恳求和解的努力,因为何苗的愚蠢,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四日、

    卫将军公孙珣刚刚吞并完上谷乌桓,刘备尚在从扬州折返的路上,鲍信还要五六日才能回来,张辽、张杨还要三四日才能到洛阳,而王匡已经带兵赶回到了洛阳城东二十里处。

    与此同时,丁原在孟津,桥瑁在巩县,董卓在几阳亭……大家都在看风景。

    —————我是还未开始的分割线—————

    “中平六年……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将退,忽闻太祖捷报至,乃忧顾左右曰:‘若卫将军至,焉有你我处分地?’遂以郭图、许攸计,伪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至此,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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