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墨子·七患
朱儁几次为朝廷南征北战,是硕果仅存的老将、重臣,皇帝此时要限制他的权力,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仅仅只为了推行发兵制度?无论是哪一种,稍有不慎,这关东的大好局面又岂能继续维持?
平尚书事、侍中杨琦脑筋转的飞快,出于公心,低声委婉道:“发兵之制,臣以为宜先试于关中各军,譬如南北禁军、卫士等,再行于各军。若是贸然推之,臣恐关东各军军心动荡,耽误大事。”
殿内一时静悄悄的,显然是各自对此事有自己的考量与顾虑,唯有杨琦敢坦诚直言。
皇帝低着眸子,垂首不语,尔后忽然点名问道:“荀君也是如此以为的?”
黄琬抿着嘴,蓄留的髭须生长的稀稀疏疏,微微的抖动着。他试图去看一眼荀攸,窥测对方心意,谁知荀攸根本没有与其对视的意思。
荀攸微蹙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扰之中,董承等人都知道朱儁身兼豫州刺史,荐举过不少当地士人,身边更是有颍川士人参赞军务。如果说朱儁在行兵布阵时没有受到身边颍川士人丝毫的影响,这是断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在不久之前,朱儁便以皇帝赐予他的‘临机决断’之权,主动出兵陈留讨伐张邈,配合曹操收复兖州。
这一出未经事先允准、‘不请而战’的军事行动让朱儁在当时受到了许多朝臣的非议,最后还是皇帝选择大胆信任朱儁,放手让他去做。这才使得陈留收复,曹操归顺,徐州、豫州、兖州在中原连成一片,形成分割二袁的优势局面。
可如今皇帝又意指收回朱儁临机决断的权力,将其发兵之权收回朝廷,难免不会让人联系到前因,产生诸多联想,譬如皇帝对在朱儁军中的颍川士人的态度。
受到皇帝垂询,荀攸不敢有丝毫迟疑,更不敢有任何偏向,他拱手答道:“司徒所言,以微臣之愚见,并不以此为然。”
董承微微挑眉,似在讶然荀攸的答复,听命于他的扬威将军樊稠正是朱儁军中的二号人物,若是这次削减了朱儁的权势,此消彼长,自己就能在关东的战事上增加影响力。他本想等着荀攸出错,在一旁推波助澜,让皇帝下定决议,谁知荀攸反其道而行之,倒像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的纯臣,这让董承倍感讶异。在吴硕眼神的示意下,他按捺住性子,在一旁仔细观察荀攸在皇帝面前的应对。
“喔。”皇帝应了一声,语气平淡,说道:“荀君既然如此说,定是有一番赐教了。”
“唯。”这一问一答之间,荀攸已经很快想好了说辞,他举止从容,平静中透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发兵制度由来已久,之后日渐废弛,陛下又早在初平三年便已再度施行。若说忧虑军心动摇,实则大可不必,如今关中、并州、凉州等地州郡牧守、将校兵马,无一敢未经请诏而擅自发兵者,可见如今不过重申制度,并推之关东而已。”
黄琬一时拿不准荀攸的意图,捋须思忖一二,侧首问道:“可如今战局正当要紧之处,骤然行之,这军心……”
“前将军乃忠国之臣,樊稠又是善战之将。”董承瞅准机会,提出反对意见:“只要彼等受命,麾下将校如何不从?君上只是要收回自行发兵及临机决断之权,又不是要‘夺节’、或干涉前方军务,前将军擅作主张在前,如今岂能不明白事理?”
见董承故事重提,又拿这件事做文章,一直是座上客的赵温竟忍不住反驳道:“前将军既有临机之权,便算不得擅作主张!此乃陛下故诏,又曾屡屡说明,太尉此意是何故?”
在座众人,赵温是最明白皇帝意图的,他也自觉承担着带动话题、不让它脱离预期的任务。此时他关注到皇帝脸色,不想横生枝节,故而出言喝止了董承。
董承被咽了一句,心中仍有不平。
荀攸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他镇静的点了点头,说道:“当年陛下重兴制度时,朝廷于关东唯有河南尹雒阳一地、前将军麾下一军。朝廷既无力东征,又难保军中一应所需,只得诸事仰赖前将军,冀其持节镇抚关东,便宜行事。如今河南、河东、豫州等地皆已归附,算上前将军、扬威将军、豫州等兵马及屯田兵,约有六万余人,每年也由关中调拨粮草前赴。时移势变,朝廷预备明年兴兵,势必要‘事权一统’,对关东诸军做出调动,也是应有之意。前将军忠悃之人,必拱手奉诏,揖拜朝廷。”
这仿佛是一个承诺,皇帝闻言弯起了嘴角,笑道:“朝廷明年出兵关东,我是必然要亲往雒阳谒祠宗庙的,到那时如若事权不一,将何以破敌?前将军是国之重臣,以后自当多有倚重,但为天下计,实不能因信忘公。”
皇帝充分表现了对朱儁一如既往的信任,既没有增派监军给予掣肘,更没有进一步削弱权势,像是真的只为了改革军制,方便皇帝明年亲征而统一事权。然而荀攸的表情并未因此轻松多少,他面色有些凝重,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尚书台各部所司,皆有职守,唯兵部暂无,朝野颇有议论,此事我也知道。”皇帝说着伸手拿起早已冷却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借此将众人的脸色一一看在眼里,遂移开茶碗,颔首道:“不是无意忘却,而是有意搁置,就是要等到今日议论军制,才好一同商定。”
于是赵温自觉地领头称是,连道不敢。其中董承有些紧张与好奇,不知道皇帝会分给兵部多大的军权,毕竟有吏部、度支部的先例在前,兵部日后的职权也必然不可小瞧。
皇帝接着说的话让董承放下心来:“兵部不管选将调兵、也不管粮草转运,商议军机,更不是其主职。今后但需仿照当年之法,负责组织各地郡国校尉、都尉,在闲时征募兵员训练。维护各处关津要隘,务必保。追录战功、罪责,负责赏罚。此外,军士因伤残老病退出军旅者、因战而亡者,也由兵部统一安置,述其功绩,给予补恤、犒赏、恩荫及分配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