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礼记·乐记】
孙观自身难保,吴敦这边的处境也不好过,他没能跟着昌豨冲出敌阵,慢了半拍,被夏侯渊组织左右两翼夹在一处。身边一些有分量的老人劝他应立即往中心杀去,配合孙观一举捣灭臧霸,兴许还能又一线生机。但另一些担心覆灭的人却劝他应赶紧追着昌豨而走,不宜久守此地,更有些人劝吴敦留在这里僵持,这样既能试图给孙观打开一道口子,又能等昌豨回军从这里突破。
吴敦是个没主见的人,各种声音、各种人物在他耳边左一句有一句的吵嚷着,让本就忙乱的他更加六神无主。这一犹豫,便浪费了最佳的时间,他眼看着孙观的部众消失在人群里,知道臧霸是铁了心要与他们决绝,心中大恨。此时他也没见突阵出去的昌豨有何举动,兀自带兵移了出来。
昌豨在出城时便已想过敌我双方兵力悬殊,自己以寡击众、以弱吉强,根本不是青州兵的对手。所以他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这一次用兵有机会胜利则罢,没有机会就借此突围出去。或是逃往莒县与董昭汇合,或是直接逃进泰山郡,在群山之间重新做贼寇,凭自己的威名很快就能再拉起一支队伍。那时候只要来围剿他的不是视他若仇敌的臧霸,昌豨无论是战是降都会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在见到孙观那边没有厮杀的动静后,昌豨当机立断,将大旗插在地上,率领剩下的本部兵马向北逃去。吴敦见到昌豨盛气凌人的出城交战,结果只是虚晃一枪,气得面色发青,可他这时已被夏侯渊率部死死咬住,一路杀到水边。
“臧霸呢?臧霸呢?”吴敦溃不成军,即便被逼到水边也聚不起背水一战的勇气,他抬头四顾着,却没能从曹军中看到臧霸的身影。
夏侯渊摇了摇头,他来时已得到曹操的刻意叮嘱,无论臧霸在不在此,昌豨等一干人等都要死。而如今臧霸解决掉孙观之后,已经领兵追击昌豨去了,对昔日的好友置之不理,俨然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昌豨想先往北逃至东安,一边休整一边坐视曹军与董昭的战事,之后再选择是否往北边的泰山郡盖县逃去。
残兵一路北逃,在渡过沂水之后,昌豨见后方的追兵不见踪迹,正欲传令全军暂时休息,却见前方突然迎着赶来一支打着袁氏旗号的兵马。
“董公仁?”昌豨不知道董昭突然赶来是为了什么,他有些心虚的像是被抓了现行,此时兵马疲惫,他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昌将军何故在此?”董昭讶然道,看到昌豨一副败兵之将、麾下人仰马翻的样子,眼中惊喜一闪而过。
昌豨正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董昭的神色有异,顾自拿出刚想好的理由回道:“曹军攻势猛烈,阳都城小,我实在难以守御,所以只好在城破之际,率众突围,往莒县投靠董公。还望凭董公之智,莒县之坚,一同为袁氏守住琅邪。”
他心里想着,既然此行一头撞上了,索性就先跟着董昭走。莒县是琅邪国曾经的国都,城高池深,袁谭又留下一批粮草,远非阳都可比。只要坚守到曹操亲临,他直接向曹操提出投降,跳过臧霸这一环,相信曹操定不会被臧霸说动。若是最后实在坚守不利,他仍然可以逃到泰山去,中间不过是多走一程罢了。
他算计的颇深,恍又想起一事,忙道:“是了,董公,臧霸现今还在后面,我麾下已然疲累不堪战斗,不妨先行后撤,再做打算?”
“喔?臧霸在后面?”董昭正与身旁几人说些什么,听到这里不由转过头来,对昌豨笑着说道:“我听闻曹操大军皆在开阳,阳都城下臧霸、夏侯渊等兵只是偏师一旅,不足为虑。故而想趁着彼等围城之机,伺机突击,与将军里应外合,大破敌军。谁知将军去……诶,事已至此,将军还是将麾下都唤起来,随我一同……咦,远处如何起了烟尘?”
昌豨认真的听着董昭说起他领兵赶来的原由,心头起了一阵悔意,真要如董昭所言,自己早就反败为胜了。早知当时就应继续据守,等待转机,可他转念一想,若是转机没等到,等到曹操亲率主力过来了怎么办?他心头思索着,思绪忽然被对方打断,听到臧霸追过来了,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后背登时吃了沉重的一击,昌豨哇的吐出一口血,感觉自己的脊柱都要被砸断了。他震撼不已的回头看去,见董昭已拨马退后,两名凉州面孔的壮士手持铁锤,一左一右的虎视着他。身边的部众亲兵见此皆吃了一惊,忙不迭站了起来,可他们才长途狂奔了一阵,又在地上蹲坐良久,才一起来就生理性的头晕目眩。而这时那两名凉州士兵没等昌豨作何质问,铁锤一抡,狠狠地往头上砸去。
昌豨被砸的眼冒金星,鲜血直流,耳朵里嗡嗡嗡的轰鸣不断,依稀听见董昭一边慢悠悠的指挥部众包围自己疲惫无力的属下,一边很惋惜的说道:“早知将军如此不堪用,我又何必苦心设想夺城、献城等事?”
“你要降曹……何不与我……”昌豨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他的身后突然开始慌乱不停,像是董昭已经下令将他的亲信诛杀,又像是有另一支兵马追了过来。
“我也想与将军一起啊。”董昭抬手阻止了人继续砸昌豨的意图,语气十分无奈的说道:“你看我带来的这支兵马,彼等都是麴将军的旧部,麴将军蒙冤被杀,是我保下了彼等。如今他们失望于袁氏,想与我归顺朝廷,我岂有不允之理?只是昌将军你不一样,有人非要你死,我怎能……啊,臧宣高来了,你去问他吧。”
“臧霸……”昌豨恍惚的转过身去,他的双眼早已被额头流下的血水打湿,在纷乱的人群中,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道人影什么话也没说,昌豨的意识已经开始坚持不下去了,他浑身瘫软无力,双膝一弯,径直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