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杏花诗】
建安十一年,二月初三。
东海国,郯县郊外。
在笔直的驿道上,两旁杨柳还满是枯桠,远远看去,仍不见丝毫青色。这时有人脱离队伍骑马过去,伸手从树上攀折下一根柳枝,略看了两眼,便折回去,在一辆马车边说道:“二月春风,关中尚留残雪,青徐之地,就暗藏生机,将要遮掩不住了。”
“叔林,你倒是有趣,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声,你就立即赶去看杨柳是否着青。你不是我的苍头,大可不必如此。”车内坐着的是一名贵气的青年,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目间神采飞驰、志得意满,与那骑马者谄笑的样子相比,二人更像是主仆。
孔桂是凉州人,韩遂作乱时,他不免卷入其中,充当文吏,后来侥幸摆脱追究,遇到曹操担任征西将军,便想尽办法攀上这棵大树。他极善逢迎阿谀,又通晓棋艺、蹴鞠,曹操很喜欢他,直接将他留在身边,后来还是郭嘉等人的建言,曹操才将其疏远。一来二去,孔桂便将目光投向曹家当前最受瞩目的二公子曹丕身上,寄望于有朝一日能再回曹操身边。
这次曹丕在殿试上考出了不错的成绩,虽然没有名列前茅,但也分到了一个好官职——琅邪国都开阳的县令。
与他一同上路赴任的还有琅邪国相赵该,此时他正在曹丕的车上聊天解闷,闻言往车窗外一探手,将那杨柳枝拿了过来,细细端详,果然看见几枚嫩色的叶苞,笑说:“听说只要将这树枝插入水中,置于暖室,不日便会抽芽长叶。曹君可要一试?”
“离根之木,即便能活,又能活几日呢?”曹丕不以为然的说道。
“也是。”赵该也是随口一说,抬手就要将那树枝丢弃,却不料曹丕忽然改了念头。
“且慢。”只见曹丕从赵该手中拿过那树枝,摸了摸那几枚凸起的芽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赵该,冲他扬了扬柳枝:“旅途无聊,试试也无妨,哈哈哈……”
赵该也“呵呵”的笑了几声,这一路走来,他发觉这个曹家二公子表面亲和待人,内里却是一副孤冷的性子。为人虽然年轻,但极有主见,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牵动,在这个队伍中,有时候常常是对方拿主意,赵该这个上司反倒像对方身边的僚属插不上话,或许是自己这么多年为刘虞当幕僚当惯了、又或许是此刻的刘虞还有求于曹操,所以才避曹丕的风头……赵该如此安慰自己道。
现今曹操是刘虞得以“录尚书事”的一大保障,在赵该眼中,双方正是合作的关系,等到刘虞以三公之位“录尚书事”,他与曹丕之间的关系或许就能更自在些了。
队伍往前行进了不久,不一会便来到郯县外的长亭,长亭外有一名骑马的少年正往路尽头不停张望着,看到队伍来了,忙带着人骑马上前打招呼。
“阿兄,你来了!”来的这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在马上的身姿十分矫健,衣着华服,与曹丕很少熟络,他正是东海相曹仁的长子曹泰。
曹丕也急忙让人停车,匆匆从车上走下,两人幼时关系尚可,如今他乡相逢,比以往更要亲近一些。曹泰也在车前下马,两人执手相望,作为堂兄的曹丕好一阵打量了对方,不住的点头说道:“不错,数年未见,你长成个大人了!”
接着,他又拍拍曹泰的肩膀,亲热的关心道:“我适才见你骑马来,可见骑术武艺未有落下,就是不知书读得如何?”
“阿兄!”曹泰苦着脸,小大人的模样登时垮了下来,求饶道:“莫提此事!就是见了阿翁,也莫提此事!”
曹丕又是哈哈大笑。
赵该这时也下了车,看着曹丕畅快的样子,心里忽然从这份热闹中看出几分客套来,他走上前,轻轻拱起手:“这位郎君就是曹府君的儿子?”
曹泰不敢托大,对赵该恭敬的作揖道:“赵公远来辛苦,董使君与阿翁探知消息,知道赵公等人不日即至,便遣小子与孙从事前来恭候,迎到郯县,另有宴请。”
“有劳了。”赵该点点头,看到曹泰身后不紧不慢的赶来一行士人。为首那人雍容高雅,举止从容,又听到曹泰说他姓‘孙’,赵该不禁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徐州治中从事孙乾。
孙乾是青州北海人,早年间因为郑玄的关系被推荐给刘备,征为幕僚,后来刘备入朝,留下一干亲信故旧继续在徐州任职,孙乾便是其中之一。如今的徐州刺史董芬是个耿直敢言的人物,在做侍御史的时候,就连颇受皇帝信重的贾诩他都敢公开弹劾,后来起起落落,到了徐州刺史任上,却是安分了许多,朝廷的几次新政都毫无阻碍的执行,朝中人都说他是关西士人的硕老,尚在中年,难说不会再进一步。
赵该在心里想着董芬、孙乾、曹仁这一系州郡官员,往日他在太尉府协理公务,竟是忽略了地方上种种复杂的关系,看来在徐州,董芬的话未必是一定管用的啊。两拨人见面后,他便笑着客套道:“孙君风采,我在长安也是久闻其名啊。”
“府君客气了。”孙乾善于接人待物,为人风雅,虽是青州人,但颇得徐州士人的好感,这也是他能长居治中从事的缘故:“州郡已设好宴席,若是二位不嫌,可使我为先导。”说着他又向曹丕拱了拱手,温言细说了几句,谁也不冷落,谁都照顾到了。
曹丕也是连连点头,于是赵该回到属于自己的车上安歇,孙乾骑马带人走在前面引路,曹泰是以私人身份来见,所以被曹丕拉上了车,留孔桂在车外扈从。
“大伯为何不多派一些人来?”曹泰注意到曹丕此行的护卫并不多,仅仅只是正常的规格:“眼下虽然太平了,但去年在河北、青州还闹过一阵贼、济南王都死了。要是遇上几个落单的亡命,可怎么办?”
“你也都说太平了,哪里还会有亡命敢袭击官府的车驾?”曹丕摇了摇头,忽然装作很随意的说起道:“这回出行,我其实也向阿翁讨要过典满做我的护卫,典满此人你或许不认识,他是阿翁身边营军司马的儿子,这人是阿翁的亲信护卫,又是老朋友的故吏……”
曹泰听他介绍了一圈,最后才说到重点:“可阿翁却不答应,还嫌我多事,就这么让我来了。”
“或许大伯考虑的更为深远吧,哈哈。”曹泰脑筋也算灵活,这个典满是谁不重要,他的父亲对大伯曹操很重要。讨要典满作护卫,象征意义恐怕更大于实际意义,想到这点,他就不敢随便接话了:“对了,大兄还在朔方吧?我有许多年没见他了。”
提起大哥曹昂,曹丕的脸色有些恹恹的,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喔,他在朔方还有的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