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史记·春申君列传论】
建安十五年春。
步度根与扶罗韩在寒冬降临时暂时休兵,彼此仇怨仍未化解,反而新仇旧恨越积越深,朝廷为表重视,派出了五官中郎将许靖、司徒长史法正、奉车都尉马岱为首的使团前往云中郡劝和,结果扶罗韩仍旧坚持前说,要求公主改嫁。而步度根自不用说,他本就满腹委屈,身为鲜卑大人的他与扶罗韩交战却不占上风,让他更是颜面尽失,正盼着朝廷主持公道。
许靖夹在中间无比为难,朝廷派他出使主要是借助他旳名望,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法正等人。
夤夜,法正与马岱联袂入帐,在暗红的篝火光中悄声与许靖密谋:“许公,近日所见,这扶罗韩自恃其在西域有功,又拥强兵,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让朝廷册其为鲜卑大人,实在狂悖至极。既然他屡不听命,我等也只好退求其次,以保步度根之心为上。”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来时朝廷便有定计,若扶罗韩冥顽不灵,则我等一入长城,孙策、盖顺等兵马便将助步度根讨贼。”许靖意外的看向两人,疑惑的说:“怎么,为何今夜又要与我说这样一番话?”
许靖察觉到了不对,但没想到法正与马岱对视一眼,竟说出这样一番骇人之言:“单就这么回去,无功而返,我等何有颜面见陛下?今日既在扶罗韩帐中,我等又有随行卫士数十,皆是羽林之选,何不再效班定远、傅介子,入虎穴探得虎子!”
马岱接着说出了他们的计划:“扶罗韩之子泄归泥少智无谋,我等只要杀了、或劫持扶罗韩,将其带往朝廷,答应将部众交由泄归泥统率,并上疏朝廷另择公主与之和亲。既能挽回朝廷颜面、重惩扶罗韩,又能为步度根抱不平,而且也能不使两部离心,投向轲比能。”
许靖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计划太冒险、胆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出主意的人:“孝直,你这样会让我等身处险境!”他环顾四周,盆中暗黄的篝火将三人的影子照的摇摇晃晃,平添了几分阴森:“那泄归泥身为人子,其父被劫持或被杀,岂有不与我等拼死相斗的道理?怎还会迎我公主,继续效忠?”
“许公,胡族无人伦,一女子可父子兄弟相继为妻,彼等皆不以为怪,可见胡族人伦之情也不过如此?”法正低声道:“只要朝廷保证此事仅追究扶罗韩一人之罪、交还襄国公主,扶罗韩的部属皆归泄归泥统率,彼等就不会造次。能名正言顺的迎娶公主,在朝廷的支持下成为一部之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对泄归泥来说其实并不大。”
这是法正与马岱近日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出来的,泄归泥与扶罗韩感情并不深厚,一个没有主见,一个威禁宽缓,正好可以让人设法离间。
而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顺利解决鲜卑的困局,那么法正与马岱回去后便会得到极高的封赏,尤其是对马岱来说,他出仕以来就没离开过长安,从卫士到卫士令、再熬到奉车都尉,虽然长期跟随在皇帝身边,颇受重视,但他还是无比向往兄长马超在西域的英勇作为。
希望这一次功成回去,能够在并州或幽州担任一个军职……
马岱这样想到,继续劝说许靖:“许公,以我等之力,趁其不备,袭杀扶罗韩。事成,则为朝廷除去一患;事败,我等身为汉使,也算是为朝廷立下威名、铲除贼酋。”
许靖的一颗心怦然作响,班超刺杀匈奴使者、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壮举他只是听过,真要他去做却另当别论:“此事万万不可,我等奉使有指,岂能擅自违命?刺杀单于,虽有功效,也是为后来汉使开了不好的先例,今后汉使皆效我等争逐杀王,要功于一帐之间,则何如?我汉室雄视海内,靠的是堂堂正正,岂能长此宵小之风?”
法正与马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许靖有虚誉而无其实,又是主使,油盐不进,着实让两人有些为难。
之后的两天,法正与马岱仍在试图劝说许靖,然而许靖仍固执的不肯听从,眼见大好时机就要错过,法正只得与马岱暗中商议,不顾许靖的反对,直接动手:“我听说轲比能的使者昨天下午也到了此处,虽不知用意是何,但我等再不能白白耗下去!”
“今夜就动手吧,我都与羽林郎们说好了。”马岱低声道:“朝廷若事后怪罪,我来担!”
他嘴上是这样说,但却是为了打动法正:“好!你我同仇敌忾,莪岂能置你不顾?你放心,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在。”
正当两人准备趁夜起事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马岱留在帐外戒备的随行羽林郎警惕的大喊一声:“什么人!”
接着便是刀兵交击的砍杀声,帐外登时火光大亮,弓弦乍响,数支流矢穿透帷帐射了进来。
马岱见事不好,立即拔出刀来,他们本打算今晚起事,身上都穿戴好了甲胄,趁着外面的羽林郎在奋力死战的时候,马岱一把拉住法正便往帐后逃去。
帐后也有数名看守的鲜卑士兵,马岱一刀横劈,接连砍翻数人,带着穿着甲胄、走路不便的法正往暗处逃去。
“先去抢马,我们的舆马就在近侧。”法正气喘吁吁、脚步踉跄的说道:“然后再去救许公!”
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开始一边追赶一边射箭,但在黑暗中、火光摇摆不定,四处都是营帐和杂乱无章的东西,几次箭都射偏了,但还是有箭擦着他们的甲胄飞过。随着身后有一人用鲜卑语大声说了几句后,追兵也不射箭了,或是骑马或是步行朝马岱追来。
杀出重围的还有四五个羽林郎,他们与马岱汇合,成功找到了坐骑。
骑在马背上的他们才真不负羽林骑的威名,马岱随手指了一人留下保护法正,便带领剩下三人在鲜卑士兵中冲杀,鲜卑人有所顾忌,不敢放箭,又被马岱娴熟的弓马给惊慑住。
法正瞧着拦路的人多,心里焦急,忽然扯过旁边护卫的羽林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羽林骑便扯着大嗓子叫道:“这是西域天将军的弟弟,谁敢上前!”
他临时扯出马超的旗号是有原因的,扶罗韩曾经奉朝廷的诏令的前往西域,在都护夏侯渊的帐下听用,亲眼见过马超在西域的赫赫战功,麾下这些人也知道‘天将军’这一称号的由来。听到马岱是天将军马超的弟弟,鲜卑士兵更是连连后退,竟然让马岱几人杀出一条路来。
马岱护着法正且战且退,终于来到许靖的帐前,却见许靖已经被一众鲜卑人挟持在帐外,一个高大的鲜卑人手上拿着抢来的汉使牦节,身边还站着扶罗韩。
“下马吧!”扶罗韩说道:“看在我与天将军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可饶你们一命!”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拿着牦节的鲜卑人不满的说道。
“敢杀汉使,得先问你有几条命!”法正策马向前,脱离了马岱的保护,凛然不惧身周的刀枪如林,此时他借着火光已经认出了那个抢得牦节的鲜卑人正是轲比能派来的使者,他心下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白白在许靖身上耽误了两天的时间,而就这两天的时间,便让别人先下手为强。
法正没有理会轲比能的使者,而是直视着扶罗韩,他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之中,骑在马背上却腰杆挺直,仿佛他才是胜利者一样:“扶罗韩,不要拿马校尉当借口,他认不认你这个交情还在两说,要不要杀汉使,你可得想好了。”
扶罗韩犹犹豫豫,半天下不了决心,最后还是猛然一挥手:“把他们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