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陲,长无兵革之事。”————————【前汉书·元帝纪】
皇帝在一片满是金黄银杏叶的庭院赐宴款待了建功归来的许靖、周瑜、法正等人,众人看着满树黄叶随风摇曳,时不时飘落飞舞,俱是心旷神怡、陶醉其间。
宴毕,汤官令奉来茶饮,皇帝与许靖等人,以及陪坐的侍中、黄门侍郎等人饮茶赏叶。周瑜、法正等通过君臣闲谈议论得知了代郡方面的最新情况,原来轲比能聚集了东部鲜卑、代郡乌丸能臣氐等在弹汗山会盟,会盟各方都以实力强大的轲比能为首。
早已暗投朝廷的东部鲜卑索头部首领拓跋诘汾第一时间派人给张辽传信,说轲比能本来意图虚晃一招,吸引张辽主力赶往出辽东塞,自己则率联军趁徐晃与扶罗韩决战时突袭并州。奈何张辽受诏不得出塞,徐晃又谨慎异常,中军坐镇长城,让轲比能无从下手。
如今弹汗山会盟,轲比能似要自立为单于,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轲比能即便纠集东部鲜卑及代郡乌丸等众,也不过五、六万人,今徐、张二将夹击之势亦有七万精卒,轲比能再战不啻于以卵击石。”黄门侍郎庞统说道:“臣闻轲比能武勇有智谋,如此下策,岂会自寻死路?会盟一事,必然另有隐情。”
众人交换了眼神,均是认同这一看法。
侍中钟繇忽然说道:“既不战,又不逃,会不会是……欲降?”
“可依拓跋诘汾所言,似乎非是。”侍中张昭看了眼周瑜,轻声道:“或许另有奸计,先是假意聚兵弹汗山,与张辽对峙,实则暗度陈仓,要领军破我塞外之军?”
这场皇帝与侍从的宴谈虽是非正式的议论国事,但周瑜与法正能列坐其间,已经是皇帝无比的重视了,张昭作为孙策的故僚,自然希望周瑜能有更好的表现。
周瑜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在皇帝众多侍从中很少发表言论的侍中辛毗突然说道:“拓跋诘汾在使诈。”
“怎么会呢?”黄门侍郎羊衜疑惑道:“他可是几次传递消息于朝廷,每次都属实无误,忠心可鉴,如今轲比能大势已去,他还敢在这时候欺瞒?”
辛毗摇了摇头,继续言道:“拓跋诘汾欺瞒的并非是轲比能另有诡计图我大军,应是轲比能欲降朝廷,而拓跋诘汾不愿见此。”
“是说轲比能欲携众归降,凭其势使朝廷宽待,而拓跋诘汾有意使朝廷与轲比能继续死斗,借朝廷之手,殄灭劲敌?”张昭捋须缓言道,又看向周瑜:“周尚书熟悉鲜卑,其应是如此吧?”
《踏星》
周瑜适时插话道:“臣前次奉诏巡行长城内外,闻东部鲜卑部族众多,彼此攻伐,各自不服,如今轲比能以强力统聚诸部,欲携势归附,其间必有人生起二心,拓跋诘汾所传言论半真半假,迷惑朝廷,或许就是此意。”
“驱虎吞狼。”皇帝拊掌说,对周瑜、辛毗的意见表示肯定:“在承明殿议论时,荀君也是这个意见,公瑾倒是与其所见略同了。”
周瑜拱了拱手,谦逊的谢过皇帝赞叹。
“好了。”皇帝站起了身,准备结束今天这场议论,但他临去时点了两人的名:“稍后承明殿诸公会专为此事进行筹议,不论拓跋诘汾所言是真是假,朝廷都要做充分的准备,轲比能若是真欲降,那也得先打一仗,不然张辽那里可就势不能穿鲁缟了;若真是垂死挣扎,那也如他的愿!周瑜、辛毗,你二人有什么看法,也一并去承明殿与诸公说。”
若在其他场合,或许都会艳羡周瑜与辛毗的境遇,但皇帝身边的侍中、黄门侍郎无不是人中龙凤,虽有所触动,但更多的是在预料之中。
稍有不明的侍中邓昌私下就问过他的荆州同乡、黄门侍郎庞统:“能去承明殿与诸公参谋国事,即便只有一次,也能昭示圣意,为以后打算。以你之才,刚才那番话并非说不出来,却又为何沉默寡言呢?”
庞统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另一位荆州出身的侍中蒯良,对方与庞统的关系更为密切,既都是襄阳人,而且还有姻亲的关系。蒯良也是荆州的智谋之士,见庞统不想回答,便主动为邓昌解释道:“邓公不知,今日议论,承明殿诸公必有定论,之所以问诸于我等,不过是为壮周瑜声名罢了。既如此,又何必出面与其一争呢?君不见,连法孝直都不曾开口么?”
“那辛佐治呢?他为何要出头?”邓昌追问道。
庞统低声轻叹道:“冀州士族困顿于袁氏作乱、不得重用,已经很久了啊!”
袁氏被灭后,冀州不少士族被牵连论罪,只有几家因及时归附有功而幸免于难,但皇帝只是对其授予清贵之位,并且派了王邑在冀州推行新政,严重削弱当地豪强的根基。如今天下渐趋太平,当年之事也过去很久,冀州士人也终于被驯服,主动向皇帝献计献策了。
“沮授、辛毗、崔琰……”蒯良居然细数起朝中身居高位的冀州士人,略为疑惑的问向庞统:“冀州人在朝中向来谦抑,要想出头也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与周瑜争锋,是要有何作为了么?”
“鲜卑平后,外患既除,其内如何,一目便可知矣。”庞统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只是含糊不清的说道。
轲比能果然是要降,但他没想到的是朝廷早已为他可能进行的任何选择都制定了相应计策,等到年底的时候,数次接战不利的轲比能冒着大雪寒风,派出使者正式向张辽请降。
他希望张辽能看在受降敌酋的份上保证他的安危以及和谈的顺利进行,张辽也正如他所料,还没有与徐晃联系便欣然接受了投降,只是他派护乌丸校尉阎柔回去传信,要求轲比能亲自入长城完成受降仪式。
轲比能没想到来的会是阎柔,他叹了口气,说:“未料汉人有如此容度。君不知,我常遥望长城,日夜期盼,没有听到你的死讯,竟不知是喜是悲。不过能彼此再见,也算人生一乐事。”
“你身边的汉人儒士怎么将你教成这样?”阎柔皱眉说道,在他身后还跟着征北将军记室温恢,下意识的想与对方保持距离:“君侯有令,你既然要降服朝廷,理应亲赴长安伏阙请罪,但路途遥远,特许你先至桑干,指水为誓,朝廷乃得信服。”
“我能先信服你么?”轲比能想了一想,笑着说。
阎柔脸色大变,厉声道:“信与不信,皆可由你!朝廷大军旦夕即至,众将士正待立功,不欲你降的可数不胜数!”
“是么?”轲比能哈哈笑道,将一根发旧的马鞭塞到阎柔的手中,不容对方拒绝,将彼此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若是他人来,我却是不敢,不过既然是你亲至,这一遭,我去又何妨?汉人待你都有如此容度,待我又岂会狭隘,失信于天下?”
阎柔手中半强迫的接过那根旧马鞭,这是他当年在鲜卑为俘虏,与轲比能结识后所赠的信物,一时言语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轲比能没有再看向他,而是与温恢商量起时间与流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