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淡绝不是无的放矢,在工部这些天,他不但了解了棉甲的生产工序,同时也了解明朝生产武器的流程。
在太zu、成祖期间,其实是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流程,基本上都是工部在负责,但是之后,这些流程就渐渐废弛,跟那马政是一样的。
原因无它,就是因为人。
封建社会就是人治社会,人在法上,好与坏,全看人,天灾是打不垮任何一个朝代的,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这其中可是黑得很,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欺上瞒下,官商结合,在这军备生产中,是无处不在。
这直接导致工部生产出来的武器,那是最昂贵的,同时也是最烂的,也只有朝廷才有能力干出这种霸道的买卖来。
而如今工部人手不足,早已经无力满足边军的需求,工部就只负责京师,边军都自己建立制造局,生产武器,但是由户部和工部拨钱,拨材料。
还是受到中央的控制。
但是这些制造局,人力也不可能充足,多半都是用来生产火器的,很多边军,连弓弩都交给民间生产,如棉甲这些军备物资,更不用说,一般都是从民间找商人,可惜官商结合,也是非常坑的。
试问都已经这种情况,如何能够做到郭淡说得这样。
方逢时问道:“你未必能够做到如此?”
李成梁也是很惊讶的看着郭淡,这小子口气大得很啊!
郭淡笑道:“回尚书大人的话,这又不需要增加成本......。”
“不需要增加成本?”
李成梁惊道。
郭淡道:“当然不需要,只需要细心一点就是了,如在我们的契约中,已经写明一条,我们将会持续派人,前往辽东地区,询问穿我们生产的棉甲的将士,看看哪里还要改进,关键在于细节。”
方逢时纳闷道:“只需要细心一点,如此简单,为何朝廷做不到?”
那些工部官员又同时看向郭淡,目光如箭,恨不得射穿郭淡,让他永远的闭嘴。
郭淡笑道:“这都是因为工部要管的事太多了,南方、北方、东方、西方,还得对上对下负责,这哪里顾得过来,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就负责生产棉甲,我们可以全力以赴。”
可算是说了一句公道话。
工部官员同时松了口气。
但是方逢时知道,这不过是郭淡的客套话,真正原因,还是在于管理问题,以及是否用心,如今官员多半都是应付了事,他们才不会一个劲的为将士们着想,因为他们为将士着想,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还会惹来不少麻烦。
但是商人不同,商人必须为客户着想,如此才会有回头客的。
李成梁道:“你别老是说工部,你们商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棉甲一案,不就跟你们商人有关吗?”
“关于这个问题,草民曾与尚书大人讨论过来,草民与那些商人不同。”郭淡微微笑道。
李成梁好奇道:“有何不同?”
“他们比较穷,草民比较有钱。”郭淡耸耸肩道。
真是霸气啊!
李成梁愣了愣,哼道:“为富不仁的商人,可是多了去了。”
郭淡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缺乏远见,以及赚钱的手段,只能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草民在乎的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是名声,李总兵不妨去打听一下,但凡与我们寇家有关的买卖,无一例外,全都是精品,任何买卖只要与我们牙行有关,必定引人关注,为了区区一套棉甲,而坏了自己的名声,是得不偿失啊。”
他现在不怕显富,反正他手中的钱是万历的,谁要从他手中捞钱,他就去告御状,然后万历就去抄他的家,天下间,谁能够狠的过万历。
而他之所以在李成梁面前,这般强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经将李成梁当成自己的一个大客户,去辽东做买卖,就绕不开李成梁。既然是买卖,就不能卑躬屈膝,一定要平等对话,因为一旦卑躬屈膝,那就会跟姓胡的商人一个下场。成为一个背锅侠。
李成梁似笑非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真有些兴趣跟你谈谈。”
郭淡拱手道:“大人一定不会失望的。”
他们也没有另寻他处,就坐在这屋里谈了起来。不谈不知道,这一谈起来,李成梁顿觉有些相逢恨晚,甚至都有些一些惭愧,他就不曾想到,原来棉甲还可以这么来设计的。
郭淡是从棉甲的颜色,到士兵的吃喝拉撒,只要跟棉甲有关,他全都考虑进去。
这其实也是他的专业,他在并购别人公司的时候,也会询问产品问题,看很多评估报告的,他知道怎么去思考这些问题,提出改进方案,然后交由技术人员解决。
方逢时作为兵部尚书,这回可没有撂摊子,跟着他们一块讨论,周边的官员,个个都是红着脸,郭淡每一个要求,都是在疯狂的打他们脸。
一直谈到傍晚时分才结束,但是李成梁还有些意犹未尽,要求明天再来谈,他也得好好想想郭淡提出来的那些问题。
他的经验加上郭淡的专业性,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出得工部,李成梁便向方逢时问道:“方尚书,这小子的父亲是什么来头?”
方逢时道:“他只是出身江南的一个非常普通秀才家庭。”
“这还真是稀奇了。”李成梁道:“他考虑的许多问题,我都从未有想过,我还以为他祖上有人曾带兵打过仗。”
方逢时笑道:“这我也不大清楚,可能如他自己所言,他只是全心全意为客人着想。”
李成梁摇头道:“这话说来容易,可要做起来,那真是不易啊,我见过不少商人,但如他这样的,还真是第一回见到,换做别的商人,自然怎么简单省事,怎么好,哪会如他这样,还故意给自己增加难度。”
“也许这就是他的成功之处。”顿了下,方逢时又感慨道:“但凡大成之士,必有这种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品质,如阳明先生不就是如此吗。”
“这小子岂能与阳明先生相提并论。”李成梁笑着摇摇头,心想,申首辅所言不错,此子果真有独到之处,与他合作,对我而言,倒也不是坏事。
而郭淡此时可没有他们这般闲情雅致,刚刚出得工部,就被李贵给拉到乾清宫去了。
“想必你已经见过宁远伯了吧。”
待郭淡行完礼,万历便是问道。
郭淡顿觉毛骨悚然,该死的,我这才刚见完,你丫就知道了。老老实实回答道:“回禀陛下,卑职刚刚才跟宁远伯谈完。”
万历哦了一声:“你们有什么可谈的,还谈这么久?”
我没说谈很久啊!郭淡心里嘀咕一句,对此可不敢隐瞒,原原本本的将方才谈的内容,告诉万历。
万历听罢,呵呵笑道:“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宁远伯面前班门弄斧,大放厥词。”
郭淡嘿嘿道:“这都是依仗陛下您的余威,若无陛下您在后面,卑职哪有这胆量。”
“话也不能这么说,如宁远伯、方尚书可都是我大明之栋梁,他们可是非常明事理的,虽然你言语上有所不敬,但你到底也是在为我大明将士着想,他们又岂会怪你。”
万历摆摆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你这回做得不错,得到他们的认可,朕将来也有底气将更多的军备物资承包给你来做。”
“多谢陛下恩赏。”郭淡抱拳道。
“先别忙着谢赏。”
万历手一指,又道:“朕能帮你的,其实也是非常有限,毕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些买卖是朕的,很多事,还得靠你自己去想办法,朕只能在背后支持你。”
郭淡忙道:“有陛下您的支持,卑职有如神助,定不辱使命。”
“你先别将这话说得太满。”
万历叮嘱道:“可别说朕没有叮嘱过你,在辽东做买卖,若没有宁远伯的支持,你这买卖可是做不起来的,而且他们家在那边可也经营了不少买卖,你事事可得小心谨慎啊!”
郭淡嘿嘿道:“陛下还请放心,卑职若去那边做买卖,也是尽量寻求与宁远伯合作,而非是与他作对。”
“嗯...如此朕就放心了。”
万历点点头,又笑道:“但是你也别太担忧,大胆放手去做,朕虽然不便出面帮你什么,但也在会暗中支持你的,只要你别捅出什么大娄子,朕一定会保你的。”
郭淡直点头道:“卑职明白。”
等到郭淡告退之后,李贵便小声道:“陛下,这郭淡毕竟还年轻,涉世不深,岂是宁远伯的对手。”
万历笑道:“郭淡只是去做买卖的,又不是去跟李成梁作对的,但若他能够借着买卖上的手段,掌控住辽东地区的贸易,那可真是帮了朕的大忙。”
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你也是知道的,近两年来,辽东那边一直有官员上秘奏,弹劾李成梁在辽东作威作福,奢侈无度,但朕也只能当做没有看见,且不说阁部有不少人是支持李成梁的,那辽东也不能没有李成梁,朕对此是苦恼已久。直到郭淡提出辽东计划,如果能借郭淡的手段,控制住辽东的军备物资,甚至于辽东的贸易,那么这个难题也将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