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蒙仲等人跟着赵主父来到了主殿的正殿,只见在宽敞的殿内,已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诸多的案几与坐垫,而这些坐席上,也分别都坐满了人。
粗略一数,怕是有两三百个坐席之多。
而在殿内的最深处,又有两张并立的坐席,一处坐席坐着赵王何,还有一处则空着,显然是赵主父的席位。
“这、这么多人?”
偷瞄了一眼殿内,瞧见殿内坐满了赵国的臣子,蒙虎咽了咽唾沫,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纵然他的性格再直,也晓得此刻坐在殿内的那些人皆是赵国的臣子,身份比之他不知要高到哪里。
“畏惧?”
赵主父回头对蒙虎问道。
仿佛是感觉到被看轻,蒙虎梗着脖子说道:“我才不惧。”
“那就好。”
赵主父微微一笑,旋即对蒙仲叮嘱道:“待会,你等就坐到赵章身后去吧。”
听闻此言,蒙仲稍稍一皱眉,反问道:“这样合适么?”
的确,蒙仲一行人乃是赵主父的近卫,倘若贸贸然坐到公子赵章那一圈当中,难免就会被人怀疑立场。
“考虑的还挺周到的。”
赵主父晒笑一声,对蒙仲说道:“你也可以继续跟着我。好处是这样不会引起关注,坏处是没有坐席,你自己思量吧。”
『引起关注?是指先让此刻殿内的那些人“认识”我么?』
蒙仲暗自猜测道。
而此时,赵主父已迈步走向了殿内。
“主父到。”
在殿外卫士的一声通唱中,赵主父迈步走入殿内。
顷刻间,原本还颇为喧杂的殿内,顿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一道道各异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赵主父身上,以及他身后的蒙仲一行近卫身上。
不得不说,被约两三百名赵国的臣子盯着看,别说蒙遂、蒙虎等人,就连众人中最具城府的蒙仲、乐毅二人,都隐隐有点锋芒在背的感觉,甚至于向前迈进的步伐,亦不如平日里那般自信。
“主父。”
以赵王何为首,赵主父的四个儿子皆站了起来。
赵主父有四个儿子,长子即公子赵章,次子即赵王何,三子「赵胜」,四子「赵豹」——据蒙仲目测,赵胜大概在十二、三岁,而赵豹,怕是勉勉强强才十岁左右。
而此时,肥义、赵成、李兑等赵国的臣子们,亦纷纷起立,向赵主父拱手见礼。
在数百双眼睛的瞩目下,赵主父脸上毫无异色,施施然坐到了赵王何左手边那张案几,也是这座殿内最尊贵的那个坐席。
旋即,他与赵王何对视了一眼,然后摊开双手示意道:“诸卿,请坐。”
“谢主父!谢君上!”
在齐声感谢后,殿内诸赵国臣子纷纷就坐。
而此时,赵主父就转头对蒙仲几人细语道:“去,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您不是让我自己选择么?』
蒙仲有些惊愕地看向赵主父,却隐约看到后者脸上的几许捉狭之色。
很显然,赵主父是有意为之。
这不,尽管赵主父只是随口轻声说了一句,但即便如此,还是立刻就有数十双眼睛看向了蒙仲一行人,这些双眼睛中带着诸般的困惑。
“主父的这几名年轻近卫,似乎颇为面生啊。”
在大殿的右侧席位中,奉阳君李兑低声对赵成说道,可惜赵成也不知蒙仲等人的底细,摇摇头满脸不解之色。
他很纳闷,区区几名近卫,哪怕是赵主父的近卫,又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就坐呢?
唯独赵相肥义知晓蒙仲的底细,对李兑与赵成低声说道:“此子叫做蒙仲,乃宋国圣贤庄子的弟子,也是宋王偃身边重臣惠盎的义弟。”
听闻此言,李兑与赵成双眉一挑,用凝重的目光打量着远处的蒙仲。
不得不说,「庄子弟子」、「惠盎义弟」,这两个头衔,就足以让赵国以宾客的待遇对待那名叫做蒙仲的小子了。
而此时,蒙仲正暗自嘀咕着,迈步走向了公子赵章那一边。
见此,公子赵章也很错愕,毕竟他可没想过现在就“暴露”蒙仲这些赵主父身边的“内应”。
当然,错愕贵错愕,他倒也不介意,毕竟他的性格也并不适合耍什么阴谋诡计,暴露就暴露,他也无所谓。
不过坐在他下手的田不禋,则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赵主父,琢磨着赵主父故意让蒙仲等人“惹人注目”的原因。
在他思忖时,蒙仲已走到了他身边,抱拳说道:“田大夫,是否介意……”
田不禋当然明白蒙仲什么意思,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蒙仲坐到他身边,至于蒙遂、蒙虎等人,则到他身后的坐席就坐——在公子章与他背后的坐席,所坐的皆是公子章一派的赵将,彼此都是自己人,那些赵将自然不会介意与蒙仲等人并席。
待等蒙仲坐下之后,田不禋不动声色地对蒙仲说道:“今日之后,你的名字怕是会传遍邯郸各家贵族……”
蒙仲暗暗苦笑。
他也很无奈,之前明明说好让他自己选的,但赵主父却忽然给了他一个惊喜,以至于此刻殿内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盯着他观瞧,或是瞅着他私下议论纷纷。
比如之前田不禋介绍过的那三位,赵相肥义、奉阳君李兑,还有赵主父的叔父赵成,此刻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甚至于,就连赵主父身边的赵王何,此刻也正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拜赵主父所赐,蒙仲这下子算是“出名”了,想来殿内的这些赵臣们,基本上都已记住了他的容貌。
“咳!”
见所有人都在盯着蒙仲等人观瞧,以至于乐师、乐女以及端菜的宫女们都慑于殿内此刻那诡异的气氛而不敢打搅,赵主父咳嗽了一声。
顿时间,殿内的诡异气氛立刻溶解,旋即,乐师们奏起了钟鼓,而那一队队体态婀娜的乐女,亦迅速出场,献上舞蹈。
伴随着她们的舞蹈,一名名宫侍奉上了酒水、菜肴。
一切,都回归平静,仿佛方才的断片并未发生过。
片刻后,悠扬的乐声渐渐停止,而乐女们亦依次离去,此时,只见赵主父端着装满酒的酒樽站起身来,目视着在场诸赵国臣子,沉声说道:“自赵献侯始,于我儿这一代而终,竭尽八世赵君之力,我赵国,终于覆亡中山,从此再不被中山所扰!……敬先祖,敬赵国!”
听闻此言,殿内诸赵国臣子纷纷捧起酒樽,无论是赵主父一系,公子章一系,亦或是赵王何一系,所有人皆满脸激动之色。
毕竟对于他赵国而言,中山国确实是困扰了八代赵君的隐患,其威胁比林胡、匈奴、娄烦等异族从外侵略还要巨大。
而现如今,他赵国终于覆亡了中山国,将其国土吞并入赵国的版图,这岂意味着,他赵国从此可以毫无顾虑地对外兼并,发展国力,赶超秦齐两国,继而像曾经的晋国那般,成为中原的霸主。
“敬先祖!敬赵国!”
殿内两三百名赵臣齐声应和,举起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
蒙仲仔细地看着这一幕,他感觉到,此刻殿内诸赵人的氛围极为“团结”,可能就像三十年前的赵国那般上下团结。
只可惜,这份“团结”只是暂时的,待等赵主父煽动的热情逐渐退散后,殿内的气氛就难免再次变得诡异起来——蒙仲仔细看着这些赵臣,他发现,虽然这些赵臣脸上都带着笑容,但有些人,他们眼中却时而闪过警惕与丝丝敌意。
在赵主父亲自敬了三巡酒后,他将酒樽放了下来,见此,满殿的赵臣们,亦将酒樽、筷子等等放了下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日这场筵席的“正戏”要来了。
果然,在环视了一眼殿内的诸臣后,赵主父笑着说道:“此番覆亡中山,乃我赵国盛事,不如就趁着喜庆,册封有功之臣……”说罢,他转头看向赵王何,问道:“我儿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赵王何比较赵主父还逊色许多,以至于在这种场合下被赵主父询问,心中一惊之下,下意识说道:“一、一切凭主父做主。”
见此,赵相肥义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而此时,赵主父已很快地接过了话茬:“好,既然我儿没有异议,那就先封赏有功之士。……赵章。”
听闻自己的名字,公子章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连忙离座来到殿***手而拜:“儿臣在。”
只见赵主父环视了一眼殿内诸臣,笑着说道:“我儿赵章,十五岁时便跟随我攻伐中山,历经五役,攻夺中山数座城池,两度攻入中山国都灵寿,不可谓不勇武!……今代郡边境尚有异族作乱,我有意册封我儿赵章为「代王」,不知君上与诸卿意下如何?”在说话时,他扫了一眼赵王何与在座的诸赵臣。
『代……王?』
赵王何显然已经惊呆了。
而殿内在座的赵臣,亦仿佛沸水般嗡嗡议论起来。
至于作为当事人的赵章,其实这回儿也愣住了,想来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赵主父竟然准备授予他「代王」的爵位。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赵相肥义站起身来,面带微怒地说道:“主父,此事万万不可!”
顿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赵主父与赵相肥义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