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日。
天色有些阴沉,杨河一行人离开了邳州城。
却是看过邳州后,杨河打算考察下运河。
正是时候,毕竟若以后有了官职,就不能象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乱跑。
昨日杨河都在忙军器局的事,结果忙了一天,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只招到一户军匠,好在郁铁匠那边有好消息传来。
却是他的亲家,一户李姓的铁匠也愿意前往新安庄,那郁铁匠儿子郁有铁的浑家李菜刀就是他的女儿。
然后郁铁匠又找到一位灶户,名叫蒋福海,盐城人,自称不堪上官欺压,愤而脱逃,于去年逃亡到邳州城,携带一位瘦妻在邳州城南关厢凄惨打工度日。
听说老铁匠招人,而且会有好日子过,就主动找到他招名。
然后李铁匠又找到一位流亡铁匠,名叫牛金锭,有一个儿子牛小栓,却是登州人,南下逃亡到邳州,本来准备重操旧业,然外地铁匠若至本地支炉,须事先征得当地同行的允许。
显然的,牛金锭一家没有得到这种许可,只能做些散活,特别给李铁匠打下手,李铁匠要走了,自然要带他走。
然后牛金锭又找到一位瓦匠,名叫顾九,四十出头,瘦高有力,不过瞎了一只眼,自称庐州人氏,年轻时与官差争执被打伤,善于夯墙包砖,还会一些石匠手艺。
同样是外地人,在本地艰难谋生,日子过得非常苦。
然后这瓦匠顾九又找到一名陶姓的工匠,自称火箭世家出身,但此时只在街上卖哄小孩的玩意,毫无技术含量。
这些人杨河都收下了,那蒋福海虽专业不对口,但暂时可以让他去熬硝,陶姓工匠一样可以从事火药相关之事。
瓦匠顾九,倒现在就用得上。
又有黄管事帮杨河招了一些本地工匠,如几个窑夫,坯夫,邳州原有窑厂两处,二厂所烧造砖瓦用于城池仓廒建设,坯夫同样如此,建墙修仓。
然邳州久不兴土木,本城又处于运河要地,往来商货冲击极大,很多东西都可以买到,而且比本地便宜,所以这些人基本都失业了。
因为这些人属于普通技术工,杨河对他们没有三年不得离开庄子的硬性要求,听闻新安庄有活干,有饭吃,他们就高兴的愿意前往了。
招到这些人,杨河很高兴,看来工匠的事,还是本地人或地头蛇慢慢招募更得力,杨河就拜托黄管事等慢慢帮他打听。
同时初八日这一天,杨河打算看看运河,黄管事热情的派了一个本地掌柜作为向导,然后等杨相公回来,就将他购买的货物人员押送到新安庄去。
黄管事也会同往,他也想亲眼看看那个地方。
杨河一行从城西顺沂河北上,从这边往东北,可以直通到运河,约有五十里路程。
他们从西门“通沂门”出城,虽是一大早,但路上行人仍然熙熙攘攘。
这边算是邳州城的景致之地,若在后世,就是旅游休闲区了,西门外有留侯庙,连着对面有继善桥,然后沂河上有巨川神祠,河这边有渔亭,通济庙,也就是龙王庙。
半戈山就在河对岸,回绕城池,形如半戈,边上有甘泉庙。
很快,众人上了河堤,沂河虽有淤积,但也可行走些小船,不过众人还是骑马。
特别这道路就在高高宽宽的河堤上,行走还是便利的。
其实以前路是在河堤下,但总会遇到草甸湖荡,芦苇蒲草什么,行人都走河堤,久而久之,河堤下的道路就不见了。
“杨相公,那是距山……杨相公,那是大黄山,相传红袄军曾与金将数万人大战于此……杨相公……”
作为向导的掌柜姓孙,本地泇口镇人,颇为健谈,周边景致,如数家珍。
“杨相公,东面这就是曼湖,往西北处五里,有蛤湖,那边那个是河泊所……”
杨河看去,沿运河一线,湖泊众多,这些湖泊多被用来作运河的水柜或水壑,理论上周边是不得开垦的。
因为沼泽多,很多湖边河边也无法耕种,不过生活着许多以打鱼为业的居民,湖边只要有一小块干地,立马挤满了简陋的苇屋,此时杨河就看到一些渔民驾着小船,在满是浮冰的水面以鸬鹚捕鱼。
也因此这边设有河泊所,以所官掌收鱼税,本地河泊所,也早在洪武十四年就建了。
杨河等人一路顺河而上,因为沿着河堤走,又骑着马,速度还是很快的,因此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沂河与运河交汇的地方。
到了这边,就可以看到众多商船了,每年四百万石的漕粮,加上各类大小船只,估计有近万艘,使得运河无比繁华。
不过眼下漕船不见,商船也不多,却是每年山東南旺、临清一片,每到十月十五日就要筑坝,用作河道的大挑、小挑,一直到次年的二月初一日才开坝。
所以这个时间段,官民船全部暂停通行,等候来年的开坝放行。
而在南边的淮安通济闸一样如此,每到六月初,就要筑坝拦黄,避免伏水暴发,黄水倒灌,不再通行漕船。
运河最繁华的时间段,就是二月到五月,余者船只多是短途,或者花不小的钱,从坝上吊过去,溜夫就是靠这个吃饭。
眼下流寇李青山堵在韩庄闸一片,更影响了运河船只的通行。
杨河眺望运河,虽未到繁华时间段,但仍然有不少船只在满是浮冰的运河上行驶,转眼不知过去多少艘。
张松涛低声道:“相公,若要壮大,此河必须参与,甚至控制手中。”
杨河心神迷醉,确实,这是一条财富之河。
他打量周边,这边形成了一个码头集市,堤上有着河神庙,龙王庙,水母庙,晏公庙,船神庙等等众多的庙宇,每座庙皆是香火隆盛,往来舟揖必登庙拜祭,慷慨解囊,敬香施财。
特别船家在行船前要先祭河神,第一次过河坐船之人要给河内投钱,谓之“买路钱”,以祈求能平安到达彼岸。
而这边,有着好几条渡船,每船每年征银六两。
杨河等人坐船过河,马匹也载过去,然后到了沂水北岸,途中也入境随俗往河中抛了一些买路钱。
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当然,看杨河一行人样子,船家也知趣的不敢敲诈。
过了对岸,杨河一行人继续沿着运河堤边行走。
可以看出,东岸河堤比这边高,却是为了防止运河水溃入骆马湖,每到汛期,骆马湖水位暴涨,泇运河与骆马湖之间的大堤,随时都有溃决的危险。
他们沿着运河往北走,总体而言,这边还是繁华的,只乡间人烟较少,却是乱世缘故,盗多肆行,劫则必杀人,或置之沟壑,或漂之河海。
当然,等闲的毛贼也不敢打杨河等人的主意,所以他们一路行去,皆是无事。
沿着运河西岸河堤走,杨河也发现一个现象。
似乎沂河算是大河,水位也高,所以直接与运河无障碍相连,但换成别的小河小流,与运河相接处都有闸,一些湖泊同样如此。
杨河猜测是运河水位略高,防止运河水倒灌失水的缘故。
甚至看到一些水位低的湖泊边,还有着高高的土堤,那堤坝两面俱铺着石块,可能为不使运河水压过强导致堤坝无法承受,还在堤上做了一些水门来调节河内过多的水。
看那些水可通过水门直接流到湖中,或有的流到低地,有的流到堤坝上的小沟内,当作贮水池。
杨河分析这样水压在两岸的力量就分散了,贮水池里的水可抵消运河同样高度水的水压,而湖里的水又反过来抵消贮水池中不超过湖水水位的水压,一种非常巧妙的力学原理。
看这些水闸,孙掌柜为杨河介绍,在运河这一片,比起种粮更重要是保持运河的水位,私自开闸放水那可是重罪。
所以每到夏秋时节,本地农户要活命,要灌溉庄稼,总会偷偷打开运河各个水闸。
管河官员要保持运河的畅通,又会严禁这种做法,总会闹出不计其数的纠纷。
他们继续往北去,到武河与运河相接处,这边有一个大集子,称为郭家庄,正德年间,刘六等流寇作乱,官军大败之于泇口集,又败之于郭家庄,就是这附近了。
看着这个庄子,杨河心下羡慕,靠着运河就是好啊。
触目所见,码头多多,商船通行,集内东西大街,百货店铺鳞次栉比。
这是一个完全占地利的庄子。
到了这边,也离邳州城近八十里,杨河一行在集中稍稍歇息,吃了一碗面,继续北上。
再走十多里,经王市闸,就是泇口镇,亦称泇口集,属于泇河与运河相接处。
这里仍属邳州管辖,然后再走三十里,就是山東嶧县的台庄集,那更是一个大集镇,沿运码头有十多处,凡来往船只往往寄泊于此,各码头搬运工、纤夫、官员、驻军、居民,人口估计有二三万。
不过泇口集一样非常繁华,骡马车行、旅馆饭店密布,各种行市繁多,集中居民,加上附近村民,人口也超过一万。
孙掌柜的家就是在这泇口集中。
……
在孙掌柜的家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杨河等人雇了一条船顺运河南下。
船虽然走得慢,但可以从容些,轻松些,骑了一上午的马,杨河等人差点冻僵了。
很快泇口集、郭家庄、二郎庙、齐塘桥、沂运码头等地又抛到身后,前方是猫儿窝集。
这是运河上一个重要的集镇,赵村驿位于这边,额设水夫四十名,旧制邳州有直河驿、下邳驿,后废直河驿,增赵村驿。
猫儿窝这边还有个新运河口,旧日运船走直河口,天启五年,开骆马湖口至邳州直河东岸马颊口河道,凡五十里,以避刘口、直口及磨儿庄一带险溜,直接泇河。
天启六年,又议宿迁城西二里有陈窑口,复议开陈沟,又避二十里黄河险,称为通济河。
不过到了崇祯五年,因为陈沟河口淤塞,又改挑从宿迁城西面二十里的董家沟口行运,将通济新河更名为顺济河。
历史上到了清顺治十五年,董口淤塞,大运河改从骆马湖上溯至窑湾镇行运。
此时窑湾虽然也繁荣,却不是京杭大运河的主要码头之一,还没有“夜猫子集”的美名。
到了猫儿窝集,天已经快黑,杨河等人就在集中找家客栈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弃船上马,继续南行。
他们又沿着运河西岸走,南行二十里,是万庄集,再走二十里,到田家口集。
再走二十里,到直河镇,旧日这边有直河驿,已废。
从这边东去十里是皂河,接宿迁界,直口处有磨盘庄。
又东为刘口,再东则是董家沟。
不过直河镇虽废直河驿,但新设了一个直河口巡检司。
孙掌柜提醒杨河等人,那直河口巡检贾虎素为当地一霸,背后有邳州卫指挥使韩澜撑腰,麾下更有弓兵五十多人,素来为非作歹,在本地名声极坏,可止小儿夜啼。
路过当地,却要小心些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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