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众人都回过神来,个个摸着肚子,心满意足。
这一餐饭也吃了众人不少银子,毕竟都是吃好的,物价更是以前的二三倍。
杨河倒不在意,钱赚来就是花的,他从新安庄出来,带了五百两银子作公费,让陈仇敖、钱三娘、李如婉三人带着,这银钱还是充足的。当下让老江湖李如婉给了钱,几个伙计服侍殷勤周到,还各赏了一钱银子作小费。
周边的食客都是惊诧,哪来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阔绰?
在掌柜伙计腰弯到九十度的欢送中,杨河等人慢条斯理离去。
到了刘家庄巡检司驻地,也不急了,等会找家客栈歇下,再慢慢观看周边的形势。
众人牵马在街上慢慢走,这条街虽不如后世的“新安镇”主街,但长度也有二三里,店铺超过百家,还是热闹的。
镇内治安也颇为得力,持刀乡勇不断巡逻,敢闹事的都被他们抓走,各路土匪的耳目在这边也要老老实实。
杨河听胡就业说,刘家庄乡勇背后的组织者,便是镇内豪商,刘姓大族,巡检司等人的联合,颇有商团的雏形。
而镇内的经济,主要也是牙行在控制。
晚明时牙行已是市镇经济结构的中枢,操纵市镇经济的运作:“市中贸易,必经牙行,非是,市不得鬻,人不得售。举凡花、布、柴、米、纱,下及粪田之属,皆有牙行,类皆领贴开张。”
这些牙行多有官牙身份,背后主要人物,便是刘姓大族,巡检司等人,算地方市镇的包税人。
当然,官府从这些市镇得到的收益很少,便是有,也多半给户房的某些人,三班的衙役等分了。
地方知县等人的收入,多半还是“正统”的田赋,丁银等方面。
不过目前来看,这些“商团”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还是卖力的,便是周边土匪虎视眈眈,都能顽强的生存下来。
杨河等人随意看着,对见多识广的众人来说,一个地方小市镇没什么好看的,就算刘家庄镇算这一片,周边数十里最繁华的市镇,对众人来说也没什么。
而且众人也看出,因为世道的影响,这市面明显萧条了许多,许多店铺都关门了。
杨河就说道:“这类的商贸小镇子,受世道纷乱的影响太大了,本地又没什么矿产,当地百姓除了种田,就没有别的谋生手法。不过若世道太平,本镇地处冲要,还是很有作为的。”
钱三娘问道:“为什么有矿,百姓就可以过得好,不是更乱更差吗?”
她声音清冷悦耳,带着好奇。
她从小生活在徐州,那边的煤铁矿多,但各处矿主凶戾,矿工们也多是青皮地棍无赖,各地活不下去的无籍流民等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经常听说火拼等血案发生。
寻常良民百姓,不论对矿工还是矿主,那都是没有好感的。
身后众人跟着,亦是听得很有兴趣,想听杨相公怎么说。
杨河道:“确实各处矿主矿工良莠不齐,他们所得私藏腰包,官府也得不到好处,不过也不能只看到这消极的一面……”
他看到前方一个茶馆,周边柳树槐树,颇为阴凉雅致,门口还挑出一面旗,上写“内供应冰镇银耳莲子羹”。
他沉吟道:“三娘你月事没来吧?”
钱三娘正眼巴巴看着,闻言脸一红,低声道:“没有。”
杨河道:“好,我们进去坐着说。”
他带钱三娘进去,掌柜的忙亲迎出来:“这位相公,这位……里面请,本店有冰镇西瓜、冰镇银耳莲子羹、冰镇酸梅汤等,这夏日喝一碗,定是舒坦。”
杨河点头,古代只要有钱,很多享受也不是问题,便如夏天吃冰镇的东西,此时就有冰窖,冬日窖穴贮冰,夏日取之,就可享用了,当然这价格就贵了。
此时也早有温室大棚,甚至汉朝时就有出现,达官贵人一年四季,也可以吃到新鲜的、反季节的蔬菜。
他二人进去,陈仇敖、胡就业留万叔等人看马,也要跟着进,李如婉骂道:“你们跟进去干啥?没个眼色。”
众人恍然大悟,就在外面坐,反正门外的树下也摆着桌子,这边看守护卫也一样。
杨河带钱三娘在一张临窗的桌前坐,看里面顾客寥寥,可能这边环境好,消费高,能在这边享用的人就少。
钱三娘面色有些晕红,又是慌乱,又是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杨相公单独相处。
她心跳如鼓的同时,也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杨河吩咐掌柜的,来两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同时搞一些冰镇西瓜、冰镇酸梅汤什么,给外间他的护卫吃喝。
掌柜的连忙答应了,他看了钱三娘一眼,如此冷艳高挑的女子实是少见,看她样了,似是旁边公子哥儿的侍女或护卫。但看二人之间关系显然不一般,特别还能这样的平起平坐。
就猜不透二人的关系,说是妻室,但这公子肯定大户人家出身,哪有这样女子作妻的,肯定要娶个大家闺秀。
就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有钱人的公子哥就是怪异,听说有些人闲得无聊,还身着乞丐装在外间厮混的。
他连声吩咐下去,很快伙计端来两碗的冰镇银耳莲子羹,上面浮着碎冰,带着一丝丝的清凉。
又有众多的冰镇西瓜等送出去。
杨河勺了勺,浮冰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对钱三娘笑道:“夏日炎炎,来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可是妙事,润肺清火又滋养。”
钱三娘哦了一声,老实说这种享受她从小就很少有,特别跟杨河坐一起,让她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强自定神,喝了一口,就感觉透心的凉,又甜到心里去,喝了几口,身上的酷热更随之远去,不觉惬意。
杨河慢慢喝着冰镇银耳莲子羹,面前的女子英姿飒爽,高挑冷艳,特别身材凹凸,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积极的一面就是,有矿产,可以很好的促进就业,按通俗的话说,可以让更多的人有工可做。”
钱三娘忙道:“有工做?”
杨河说道:“不错。”
他有种以前在公司时训导属下员工的感觉,“开矿人手是需要很多的,就算矿主压榨,矿工们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是要的。采下的矿石要运送,要冶炼,也需要人手,又需要大量的粮米盐茶布匹等。若周边市镇不能供应,就要商人们远远送来,又需要很多人手。然后需要仓房,牛马队等等,本地百姓,做工机会也多了。这人口多,行业多,就需要大量的消费娱乐等,往往一个或几个市镇又形成了。”
钱三娘听得微张了嘴,想不到一个矿,杨相公也能说出这么多门道,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杨河说道:“若没有矿产,地处要冲也不错,典型的便是台庄镇,本地也还行。这边处南北大道通衡,每日商队行人通过,要供应旅客需求,就要大量的骡马车行、旅馆饭店。众人要吃喝,周边百姓就可供应粮食、水果、鱼肉、杂货等等,亦可谋一个生路。”
钱三娘认真听着,眼中就满是倾慕,杨相公懂得真多,每每听他说话,便似乎他站在一个遥远的层次,是那样的高瞻远瞩,充满道理与思想。
他在讲武堂说,“高度决定成就”,难道这就是高度?
她只害怕,自己达不到什么高度,不能帮上这个男子的忙。
不觉下,她也吐露心声:“杨相公做什么,三娘都追随,就怕三娘愚钝,帮不上杨相公什么忙。”
杨河微笑道:“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就是要多读些书,换换思维。”
他的手,轻轻按住钱三娘的手,在上面抚了抚,柔声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来问我。”
钱三娘的手被按住,身躯一颤,脸上就是飞红,又听了杨河的话,一颗心就晕乎乎的,似乎飘在了云端。
她心颤着,就无比的甜蜜,心想:“他真看中我了?真要我了?”
树影婆娑,外间有着人声,屋内亦有窃窃之音,隐隐有惊讶的目光窥来,是馆内茶客,柜台内掌柜等,但杨河不以为意,以他的高度,摸摸手罢了,想摸就摸。
他看向面前钱三娘,看她低垂着头,娇羞又柔顺,这个冷艳的女子在自己面前就满是乖巧,生命的寄托似乎都在眼中,又是那样的脆弱。
心想:“这便是她的初恋吧。”
而他也是果断之人,即有了决定,就要开始培养感情了。
他抚着钱三娘的手,沉思着,随后一叹,让钱三娘的心亦随之颤动。
好在杨相公继续谈“高度”,不是对她什么不满,“可惜世道不靖,本镇虽处要处,终究还是萧条了。”
他叹息说道:“商旅稀缺,供需失衡,百业萧条,若刚才那对夫妻,以前可能勉强生活,再这样下去,日子便会越发艰难了。”
钱三娘忍不住道:“看他们样子,似乎是经常饿肚子,可怜那对孩童,真的很乖。”
杨河心想钱三娘确实是外冷内热,内心中有着善良一面。
他说道:“是的,芸芸众生,百姓最苦,整日奔跑,却又三餐不继,饥寒交迫。”
他话语一转:“然残酷的是,这世间仓廪足才知礼仪,衣食足才识荣辱,饥寒交迫的人,往往也跟礼义秩序,社会发展无关了。”
他说道:“这世界,是如此的浩瀚无垠。宇宙,是如此的深邃广阔。要探寻之,哪怕千百年也不能探得一丝。若饭都吃不饱,又谈何追求呢?世界再大,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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