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清虽然在李密麾下为官,可他是以个人名义效力于李密麾下的裴氏子弟,并不是整个裴氏,所以李密虽然赐予极大的府邸,但那是裴世清的私产,与裴氏无关。他们为了族人的生存,最终以族产在彭城购买了官邸和田庄,以示与裴世清的区别。
世家大族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却得到历朝历代朝廷的默认。因为有这规则存在,避免了朝廷与世家大族直接碰撞。
当世家某个重要子弟犯下大罪,朝廷一般会和该世家先协商,然后再处置。若是遇到强势皇帝,世家则会主动把该名子弟革出族籍,以示该家族的‘清白’和‘大公无私’。这样一来,朝廷的目的达到了,还不用与那个世家决裂,而世家牺牲的也只是一名子弟、或许一个支系,家族利益也不会受到太大损伤,结果‘皆大欢喜’。
裴世清目前是李密的中书令,可谓是位高权重,所以他和他的家人理所当然的住在城中府邸,而族人则分布在城外的一些农庄之中。
“还请通报裴先生一声,大隋使者求见,且有王妃口信。”老六来到城外,径直来到裴愔的宅子。
裴愔是已故御史大夫裴蕴次子,若非裴蕴死于宇文化及之手,裴矩远投李渊,裴氏之主哪轮到籍籍无名的裴世清啊!如今这宅子上下,皆是裴蕴留下来的底子,所以老六并不担心门房会出卖自家主人。重要是他还探听到裴愔与裴世清并不和睦,且因长女裴清华、次女裴月华的缘故,叔侄二人差点决裂,故而他才敢大胆的报上自家名号。
“大隋使者?”门房一听到这个名号,吓得面色苍白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家主人与隋朝的关系门房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主人从没想过和隋朝再有什么联系。只是他没想到隋朝使者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见与不见自有裴先生做主,跟你没有关系。而且就算是李密来了,谅他也不敢阻拦。”老六傲然说道,这是强大的大隋,所给他带来的底气。
门房有些踌躇道:“实在不巧得很,老爷和夫人今晨前去荥阳为郑老太公拜寿,家中只有二姑娘在,待我禀报二姑娘。”
“如此甚好。”老六暗叫一声天助我也,拱手道:“有劳了。”
门房嘴里的二姑娘正是裴世清当年带去邺城的裴月华,裴世清联姻的心思弄不成,反而激怒杨侗,一口气屠了千多名冒名科考的世家子弟。
裴世清视为奇耻大辱,一直怀恨在心,为了报当年一箭之仇,才向李密献出借裴月华之名,迫嫁裴清华之计,可惜谋事不密,此事石浩等人探听,不仅使这一个阴谋失败,还惹恼王世充,导致裴月华的婚事又一次告吹。
裴月华穿着厚厚的衣服,拿着一张凳子坐后花园,一手捧着一本诗文集,一手无意识把玩一缕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清纯的写意。
一双盈盈秋波,时不时望着梅花树下,树下有一个年纪四五岁的女童,拿着一把小铲子忙碌地堆雪人。
女童长得粉雕玉琢,肌肤晶莹粉嫩,秀美可爱之极,自娱自乐的她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裴月华抬头望去,却见女童已经堆了一个小雪人,她找了三颗小石子,镶嵌在雪人头上,石子便成了眼睛和鼻子。接着又把准备好的脱浑帽给了雪人,雪人立即生动起来。
女童欢喜得直拍手,咯咯直笑。
裴月华抿嘴一笑:“芳儿真聪明!”
女童顿时高兴的跑了过来,可能地下滑,在距离裴月华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脚下一踉跄,吧唧一声跌倒在地上。
“哎呀!”裴月华惊叫一声,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小姨!”女童很有礼貌。
“芳儿,摔痛没有?”裴月华轻轻拍去她身上的雪花,焦急的问道。
“不疼。”女童看着裴月华,忽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撒谎不是乖孩子。”裴月华佯嗔道。
“小姨,我好想娘娘……”女童说着说着突然眼圈红了,眼泪说来就来,长长的眼睫毛都湿润了。
“不哭不哭!”裴月华蹲下身子安慰。
“娘娘去哪儿了?”
裴月华鬼头鬼脑的看了一遍,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娘娘去找芳儿的爹爹了。”
“爹爹是什么?”芳儿也不哭了。
“爹爹是什么?爹爹是什么来着?”裴月华纵是满腹经纶,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无言以对。目光触及那本诗集时,眼睛不由一亮,道:“芳儿的爹爹就是写那本书的人。”
“爹爹是好人么?”
裴月华只听得双眼喷火,若不是自己小时候犯傻,傻乎乎的钻狗洞、爬大树替他传信,哪有这个孩子?可那臭男人不仅不认识自己了,在神武宫的时候居然摆臭脸。
她很想和女童说她爹是‘坏人’、‘混蛋’。可是迎着那双充满天真无邪的美丽大眼睛,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芳儿的爹爹是个大好人。”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裴月华违心说道。
“爹爹长什么样子?”女童又问。
裴月华十分恶心的说道:“很好看,很漂亮。”
“是吗?”女童似乎被这个话题吸引了。
“当然是啦。”裴月华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有些害怕的叮嘱道:“这些话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小姨非被打死不可。”
女童吓得捂住嘴,连连点头。
“好啦好啦!小姨昨天教你的记住了吗?”裴月华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记耳光,孩子的嘴巴哪里靠得住啊。
“三字经?”
“对,你爹爹写的《三字经》。”
“爹爹长什么样子?”
“很好看,很漂亮。”裴月华敷衍着说,心头却是郁闷得要死,又说那滥人作甚,板着脸道:“背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女童清脆的童声,清醇自然,犹如天籁之音,涤荡人的心灵。
裴月华心不在焉的听着,她现在愁死了。
这孩子天天背《三字经》,如今又知道是她爹写的,有一天肯定会说漏嘴,父亲一旦追问下去,倒大霉的自然是自己了。
想到足以要人半条命的严酷家法,裴月华吓得脸都白了。
“姑娘,大隋那边来人了。”一名侍女走了过来,轻轻的说道。
“谁?”怕得半死的裴月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询问道:“你说谁?”
“大隋派使者来了。”侍女赶紧说道。
裴月华面色又是一白,那个臭男人现在派人找上门来了,父亲又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犹豫半晌,从腰间扯出一张白纱巾遮住如花似玉的俏颜,只露出婉约如春山般的秀眉,和明亮若秋水的眼眸。她走了几步,目光落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童身上,似乎明白了什么,对那侍女说道:“先请他们到前厅候着。”
“喏。”侍女恭敬的退了下去。
“芳儿!”裴月华招过女童,呆愣愣了一下,然后咬了一下嘴唇,道:“陪小姨见个客人。”
“小姨,哪来的客人?我也可以见?”女童睁着一双大眼睛,奇怪望着自己的小姨。
裴月华听得眼睛都红了,坚定的点头道:“等下见到客人,不要说话,明白吗?”
“好!”女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任由小姨牵着朝前厅而去。
前厅中,老六坐在那里,脑海之中却是在想着如何将让贵女不哭不闹的跟着自己去邺城。这时一阵环佩之声传来,老六赶紧站了起来。
“敢问先生可是大隋使者?”裴月华打量老六一眼,微微一礼。
“隋使陆彦见过裴姑娘,卑职奉圣命接袭芳贵女前往邺城。”陆彦行了一礼。
“谁来接我啊?”女童轻抿着嘴唇,两只大眼睛中流露出些许警惕。
陆彦只看女童一眼,心底便涌起最纯真最纯洁的暖流。这个小女孩粉雕玉琢,圆乎乎的小脸蛋,可能是跑累了的缘故,红扑扑的煞是可爱,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要轻轻捏一下的念头。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女童的长相,连忙说道:“回女公子话,圣上让属下来接您回邺城。”
“裴清华还好吗?”裴月华忽然问道
陆彦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对方是要回避这个女童,顿时心领神会道:“不好。”
“她怎么了?”裴月华紧张的问。
心念电转之间,陆彦已经想到安然无事带走女童的办法了,他沉声道:“她那两名侍女实则是你们裴氏的死士,奉命行刺圣上,她挡下了一刀,现在情况相当不妙……希望见至亲一面。”
“什么?你说的当真?”裴月华心头巨震,脑子一片空白。
陆彦肃然道:“属下岂敢拿此事相瞒?”
裴月华想到小袭芳这两晚噩梦连连,顿时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公子现在离不开亲人。本来我们想请裴先生和裴夫人陪伴女公子北上的,但二位如今不在,所以恳请您与我们走一趟,想必您也不希望令姐遗憾。”陆彦虽不知小袭芳与裴清华是何关系,但仅从相貌上看,就知道她与杨侗有莫大关系,又见裴月华与小袭芳关系亲密,一见便可知道是至亲亲人,是以抓住至亲这个核心,真真假假的说了起来。
“我父母今早才出门,你现在让我跟你们北上。世间未必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裴月华到底是世家子女,很快就从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
“裴姑娘,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每逢乱世到来之际,你们世家大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以联姻的方式多边下注,无论是谁笑到了最后,自身都得利。以我大隋今日之威势,只需圣上随便说上一声,五姓七宗等等世家大族都会抢着将族中嫡女送去邺城,巴结讨好圣上。所以我们根本不用行骗。”陆彦不屑的说道。
裴月华神色变得更差了,陆彦虽然说的很难听,但她也知道杨侗在意的小袭芳,无论如何会要把小袭芳接走。杨侗要是对她有意的话,她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哪还是嫁不出去的黄花大闺女。
即便到了现在,只要杨侗开口向裴氏讨要,估计家族也会高高兴兴的把自己送去邺城,既如此,身为皇帝的杨侗又何需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骗自己呢?
但她还是问道:“以大隋今日之势,圣上只要向魏王开口,恐怕魏王也会派重兵护送,难道先生不打算通知魏王?”
“我们信不过李密这个小人。”陆彦看了裴月华一眼,接着说道:“当初令姐北上,李密于中途撤走了他护送的军队,暗中却让窦建德派出三千精骑于途中拦截。若非我军能征善战,恐怕令姐活不到邺城。”
“那我陪芳儿去邺城就是了,但不知我们何时出发?”裴月华只是稍微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她也十分担心自己的姐姐。
“时不我待,我们希望今晚就出发。”陆彦想了想道:“为安全起见,还请裴姑娘不要惊动其他人。侍女嘛,最好得力可信之人。”
“好,请先生晚上到后门来接我和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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