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一批预备官员由五牙船从对岸送到了兴洛城。
对于朝廷来说,从大业十三年开始,县学就已经开张,到如今,第一批县学学子已经获得清华学宫和学部的认可,在朝廷征调下,被安排到清华学宫继续深造,但是大部分人都分派到各县担任小吏,积累执政经验,按照杨侗的想法,以后还会设立郡学,在县学学习三年之后,学子再到郡学读书,最后才是择优到清华学宫读书,不过只有一个清华学宫显然是不够的,至少要在涿郡、大兴、洛阳、江都、襄阳、蜀郡各设大学一所,以供天下学子深造。
乡学加上县学的完善,就足足耗费了他五年时间,要想将整个教育体系完全竖立起来,至少还得十年乃至更长。
眼前这一批自县学中走出来的学子,已经足以应付眼下的局势了,从县学中毕业的学子足有八千多人,听起来是挺多的,但这其中有工科、农业、商业、法学、军事,还有纯粹学术研究的学者,这类人大都是加入民部、工部、商部、刑部、御部、学部、兵部,管理一地的人才吏部人才,只有两千八百人左右。
这个数量对杨侗来说,这些人足够他来填充中原大地的官员缺额了,但若是放大到全国,却又远远不足了。
“圣上,世家子弟不可不用,我们可以先拉拢一批中小世家子弟为我所用…然后将之分派到毫不相干的天南地北…”见到杨侗为基层人才发愁,坐在他下首的房玄龄忍不住建议道。
这一次中原大战!除了三仆射九部尚书中的杨恭仁、韦云起、孔颖达、刘政会、姜行本与七寺卿坐镇邺城,左仆射杨善会、兵部尚书李靖分别去绛郡和关中主持战事之外
吏部尚书房玄龄、民部尚书杨师道、刑部尚书魏征、礼部尚书裴仁基、商部尚书凌敬、兵部侍郎杜如晦尽皆随君出征,杨侗的谋士团可谓是阵容强大、奢华鼎盛。
“世家肯定要用,但绝不是现在。”杨侗放下公文,揉着太阳穴:“我们大隋代表的是寒门和普通百姓的利益,这是我们立足之基、立世之本,在天下一统之前,这个口绝对不能松。从而确保官府的绝对信誉,同时确立律法威严,令人不敢轻触!”
依法治国,这是杨侗势力的核心规则,也是杨侗势力的灵魂,之所以能够在冀州、幽州、并州、雍凉乃至西域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就是因为杨侗的官府在民间有着极强的公信力,这是不可触摸的底线。
世家灭不了,即使当前这些大世家坍塌,以后也会有。杨侗也允许他们的存在,但是必须受到法律的约束,而像五姓七望、独孤氏、窦氏这种能够动摇国家根基的大世家,杨侗绝对不会妥协,否则,此前所做的一切也就会失去一切意义,日后,就算他得了整个天下,那依旧是一个不破的怪圈,和文武二帝时期又有何区别?
“只是中原历来是关东世家的天下,我们的人想要立稳脚跟,恐怕不容易。”魏征叹息道。
一般情况下,魏征不会轻易表态,经过五年来的推广和实施,法制的投入成本要比德治投入更惊人,但取得的成绩同样惊人,就算是魏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杨侗还活着,哪怕此战没有得到中原,但天下诸侯没有百万大军和二十年斗争,绝对不可能占据杨侗的治地。
“没事!我们还有科举……”杨侗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笑着说道:“现在局势越来越明朗了,这从每天参与科考的学子数量、质量即可看出我大隋的威势深入人心,假使天下于此一役统一,我们也可以先从军中挑选一些文职武官担任,他们治军尚且绰绰有余,稍稍培训,当个县令还是可以的。”
“还有黑冰台的无名英雄,他们人人识字,个个精明能干,他们为大隋统一大业付出了鲜血汗水,朕不能亏待他们。待到天下太平,他们即可生活在阳光之下。”
“圣上英明!黑冰台将士,不应该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之中。”凌敬行礼道。
“启禀圣上!”就在这时,从外面奔来一名侍卫,双手呈上一封书信,行礼道:“荥阳军在运河上抓到一艘来自陈留的客船,上有一名文士,说是有要事求见圣上,并让我们将此信交给圣上。”
杨侗抽出信函一看,问道:“人在何处?”
“回圣上,人已带到五里外的军营,被骁果军兄弟看守着。”
“带他来见朕。”
“喏。”
士兵退下后,杨侗向房玄龄笑问道:“玄龄,李密派他的尚书令房玄藻求见,此人是什么来头?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房家在齐郡相当有名,从十六国到如今,二百多年间,齐郡历城房家一直是为官从政,房玄龄的高祖曾做过齐郡和平原郡太守,曾祖做过南朝宋国的太守,他祖父从州主簿起家,也做到了太守。
到房玄龄的父亲房彦谦时,他娶了顶级士族陇西李氏女为妻,生下独子房玄龄。年轻时出仕北齐任广宁王主薄,北齐灭亡后还曾与亲朋故旧一起光复北齐,但未成功。最后被北周征召出仕,到隋朝时做过入京为御史,携妻子迁居大兴。
“他是微臣族兄!”房玄龄行了一礼,长长一叹:“只不过他与微臣道不同,他一直不认可大隋,想要辅佐北齐故地的英雄建立一个新的帝国。”
杨侗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大隋王朝是由关陇势力建立的北周的延续,而类似房家这种家族士族主要效力北齐,但因为文帝得位不正,需要关陇集团支持,使得朝中九成以上的官员源自关陇势力,尤其军队几乎都被关陇势力所控制。
尽管杨广大力扶持山东士族对抗关陇集团,不惜让五贵中出现在两个姓裴的,但杨广登基时间毕竟很短,使得北齐故地的世家大族在朝中势力相当微弱,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基本上都没人能够在朝廷上担任过高官。
另一方面,一些曾经效忠北齐的世家大族随着北齐的覆灭遭到了血洗,使北齐故地的各大名望世家都遭受重创,数十年都未能恢复元气。大家散布在民间之中,成为一个个地方豪强。
王薄、单雄信、徐世绩、翟让、王伯当、黄君汉、秦琼、程咬金就是北齐旧势力的代表,这些人虽然因为北齐的灭亡,他们家族都被当权的关陇集团打压,变成了龟缩在地方上的地方豪强,可家族底蕴在那里,没权了,却也有财有势,打小便学习骑射,这马槊更是人人练习。
只不过皇帝的不信任加上关陇集团的排挤,几乎使这些北齐旧世家、士族在朝廷和地方官府之中没有立足之地。这也使得北齐故地的世家大族对隋朝普遍不满。
隋朝立国不久,北齐旧势力并没有将隋朝当母国视之,对大隋没有任何归属感,又因为得不到公正待遇,不满之心进一步扩大,所以当他们成为三征高句丽最大受害者的时候,立即起兵造反,使得北齐旧地成为天下之中闹得最厉害之处。
房玄龄和房玄藻才华出众,但兄弟二人走的路却截然不同。
前者在之前也许看不好大隋,是以辞职寻明主,只不过也许是同样看不好王薄、翟让、徐元朗、卢明月之流,又听说杨侗的特立独行,这才重新入朝,并主动来了这一边。而房玄藻的选择更为激烈一些,他参与了杨玄感之乱,失败后被迫逃亡,后听军师李密在瓦岗立足,便赶去投奔,李密也知道他才华横溢,一直以心腹待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卫在门口禀报,“启禀圣上,人已带到!”
“带他进来!”
门开了,一名气质高雅的中年文士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不由抬头看向最耀眼的主位,只见一名身穿玄色皇袍、头戴朝天紫金冠、发如墨玉的英武男子端坐王座之上,连忙躬身长施一礼,“魏王座下尚书令房玄藻参见圣上!”
李密的魏王是杨倓所封,自那以后一直以魏王自称,既不说尊隋,也不说反隋。杨侗当时尚未登基,所以在那一段时间内,杨倓代表的是大隋正统,杨侗倒也没有计较‘魏王’这个虚名:“原来是房先生,请坐。”
“圣上先后破灭外敌于域外,大振我族威严,下官心悦诚服!今日得见天颜,果真天下无双、人中龙凤。”杨侗为本族所立之功,任何有识之士都不会抹杀,房玄藻也不例外。
他一进门即被杨侗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慑,他在大兴城时,有幸见过杨昭数面,本以为杨侗酷似其父。然而见到真人后,才发现杨侗更像当年的杨广,不是说相貌,而是那种举手投足帝王气魄,是李密望尘莫及的。
李密也有枭雄之姿,但和杨侗如同古之君王的杨侗相比,只能算一域雄主,而杨侗却雄霸天下气魄,这使房玄藻心惊不已,难道取天下者非杨侗莫属?
杨侗打断了他的思路,开口道:“朕看了先生的书信,先生说奉魏王之命,特地来和我商议大事,但不知先生所说大事,所指为何?”
房玄藻的信其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此来试探杨侗的态度,如果杨侗把自己弃之一旁而不顾,那就说明杨侗不屑与李密有所交集,那自己也没必要多费唇舌。如果他正常接见自己,就说明凡事都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从目前来看,杨侗并没有在意李密以大隋魏王之名行反贼之事实,可见,杨侗并不是一个迂腐的贪图虚名的君王,而是治国重利的务实之人,只要拿出让他动心的实利,那么,反而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好说话。
当然了,自己承诺的这个实利,必须让对方足够动心。否则,一切没得谈。
而据他所知,杨侗从来都是一个狮子开大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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