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到洛阳并不远,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杨恭仁等人遇到无法决断之事,会发信鹰请求,所以杨侗倒也不着急,短短的路愣是让他走了两天时间。
傍晚时分,洛阳城的城墙遥遥在望,一眼看去,到处都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人在夕阳下甩开膀子干活,远而观之,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密密麻麻的一大群。
“夫君,他们这是在扩建洛阳城么?”水天姬鞭指前方,惊讶的问。
杨侗赧然道:“不是扩建,也不是重建,他们是在修缮!”
当初杨侗觉得洛阳与传统的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格格不入,作为天下之心,这款式怎么得行?于是他准备以紫微宫为中心,将洛阳向西边扩张一半,谁料到这话出口,就立马遭到杨恭仁、韦云起、杨师道、房玄龄、孔颖达、魏征、凌敬、姜行本、宇文儒童、宇文温、李春等人毫不客气的驳斥了回去;这让杨侗心头发虚,误以为大家觉得他这个皇帝膨胀,便卖弄式的说了一大通大兴左右对称,有大格局,洛阳怪模怪样之类的‘建筑学’。
孰料。
他这边话没说完,便惨遭众人狠狠的打脸。
被狠狠收拾了一通的杨侗也终于‘怪模怪样’的洛阳为何‘怪模怪样’了。
原来洛阳城在设计之初,就采用天人合一的设计理念,把都城规划和天空中泱的太微、紫微、天市三垣相对应,天市垣位于紫微垣东南方、紫微垣在天市垣西北。
洛阳外郭城象征天市垣、宫城象征紫微垣,因此,紫微城在都城西北隅,外郭城在都城东南方。太微垣在紫微垣东北,象征行政机构,但传统理念上的皇城在宫城南,因此又在宫城之东建立起了东城,将诸多朝廷机构尽皆布置于此,如九寺便在东城,这也是在‘三省六部制’诞生之后,九寺淡出权力中枢的一大象征,当然,新生的权力核心尚书省也在东城安家落户,颇有一种新旧交替的别样滋味。
又因为传说中的仙境之极西,乃是西天王母娘娘所居的瑶池,于是风水大师、建筑大师宇文恺又在洛阳城以西修筑象征瑶池的西苑,但紫微垣位于北天中央,因此洛阳分为城和苑两部分,城西并未建设城墙和城门,而是通连西苑,由此使得宫城紫微位居整个洛阳城的北极中央之位,即是“紫微正中”“建中立极”,从而使整个洛阳完美与天上星辰相对应。
宇文恺改变了传统的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使这座城市别具风韵,把城市的各部分与天子联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天汉银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宫”,架在洛水上最大的桥和宫城南边正门相连,名叫“天津桥”,意思是天上疆界内的港口,在这儿停发驶向银河的船。而洛阳的定鼎门大街,连接宫城正门端门和郭城正南门“定鼎门”御道,又名为“天街”,对应天上的“天街”星座。
除此以外,洛阳城还跟北邙山、黄河、洛水、伊水、龙门、伊阙、嵩山等等山山水水都有各种瓜葛联系,甚至连河北的太行山、王屋山,以及河南的伏牛山、熊耳山都逃不了干系,接着又是和杨氏皇族五行属性有关连……
就这样,杨侗被这些时代精英分子老老实实的狠打了一天的脸,这个打完,那个接着来,啪啪的抽得他老脸生疼,丢人简直丢到姥姥家去了;
至今想起老脸还在刺疼、火辣辣的发烫。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说建筑、风水,跟这伙人玩卖弄这些东西,简直就是一个初生婴儿跟电脑对抗,玩不过的。
那伙人如此推崇备至,怎么可能在洛阳的大格局上动土呢?真要是大动,恐怕首先跳出来当钉子户的便是宇文恺两个儿子宇文儒童、宇文温,以及掌门大弟子姜行本。
“干嘛不像大兴那样修,这洛阳怪怪的!”水天姬肯定没有走遍洛阳城,但她见过摆在王府中的模型。
杨侗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被仆射们、尚书们听到,恐怕又要说上一整天了,洛阳也不是怪,它,它这是别具一格、匠心独运,慎言,一定要慎言!”
见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杨侗也有害怕的时候,当天在一边旁听到底、看到头的阴明月一想到杨侗那灰眉土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有什么好笑的?”杨侗没好气的瞪了偷笑的阴明月一眼:“这世间本无完人,皇帝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错,有错能及时改正便是!一个相对完美的人就是这么敲敲打打出来的,朕被他们一通收拾,反而增长了见识,也可以避免日后犯下更大的错误,更知道人不能不懂装懂,这蠢事朕绝对不再干了,这不也是收获吗?如果有一天没人收拾朕了,朕反倒要担心了。”
阴明月止笑发问:“为何?”
“当某一天没人说朕、骂朕,这不是说朕有多么完美,而是下面的话没有传达到朕耳朵里了,或是臣民对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那样的话,将是一个势力走向腐朽的时候,这个国家是朕在万万千千百姓支持下,带着万万千千将士一寸寸打下来的,至少在朕的有生之年,不希望、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杨侗朗声笑道。
阴明月闻言愕然,皇帝不都是使劲的粉饰自己吗?自己这,这个圣上果真与众不同,他这份今至不改的胸襟,的确让人心折。
这一天,杨侗回归的消息并未封锁,杨恭仁、韦云起已经带着三省九部、九寺等文武在鼎定门外恭候多时,当杨侗‘凯旋归来’消息扩散洛阳,城外已经人山人海。
“臣恭迎圣上,恭喜圣上凯旋归来!”杨恭仁为首的一应文武百官皆向杨侗躬身行礼。
“诸卿平身!”
杨侗闻言,有些尴尬,但他也知道中原入手不久,身为皇帝的自己需要‘凯旋’来震慑宵小、稳定人心,也就认领了稀里糊涂得来的凯旋!这虽然来得意外,却也实实在在,比‘摆拍’成风的不良作风正当、高尚得高出几亿光年,他受得起这个‘凯旋’之贺拜,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众人的贺拜。
“博陵王辛苦了,请上马与朕同行入城。”杨侗对杨恭仁说道。
数日不见,杨恭仁明显憔悴了许多,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高亢,杨恭仁或许不是杨侗麾下最出彩的人,但他永远是最尽职的那一个,尤其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浴火重生的大隋在众人的努力一点点壮大,哪怕再累,心中依然是舒坦至极,只是人的精神终究有限,疲惫是不可避免的。
“多谢圣上!”杨恭仁也没矫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接过玄甲军将士送来的马缰,矫健的翻向上马。
杨侗记得当年离开洛阳迎战翟让时,杨恭仁鼎盛年华、气势恢宏,不断鼓励自己,给自己坚定的支持,但如今,杨恭仁已经鬓角斑白,而他杨侗,已经从一个六神无主的少年亲王,变成锐意奋进、张驰有度的皇帝,今天这一切,多半拜这位逐渐老去的强大靠山、坚强后盾所赐,看着眼前的杨恭仁,杨侗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伯父,你要……多多注意休息。”
杨恭仁持缰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微笑道:“圣上率领我大隋数十万铁血勇士挥师南渡,以摧枯拉朽之势收复河南、荥阳等十一个郡,每个郡每个县的一桩桩一件件,臣都放不下、不能放、不敢放!臣这辈子能看到圣上建立如此基业,也不负文武二圣的栽培了,此生足矣。”
“黄忠古稀高龄尚且阵斩夏侯渊,跟他比起来,伯父完全就是一个小青年,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杨恭仁是观王杨雄长子,不仅学识渊博、熟读兵书,一杆马槊沾染不少悍匪的鲜血,他这么多年,一直当杨侗的大管家,是传说中那个被政务耽误的儒将。
“臣真希望再次披挂上阵,为圣上打一场漂亮仗!”杨恭仁哈哈一笑,看向杨侗的目光充满了几分期盼。
他和韦云起、杨善会、李靖、李景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从文帝时期就是朋友加竞争的关系,一个二个文武双全、傲气逼人,在才华方面谁也不服谁,谁也压不倒谁。
如今在‘新隋’的武功方面,李景以并州战役完美谢幕、韦云起以凉州战役完美谢幕,隋唐之战虽未结束,但不管是杨善会还是李靖都已经开了好头,按照现在的局势,此二人的军事谢幕之作恐怕最为辉煌。杨恭仁当然也不愿落后别人一步,也想在‘新隋’武功领域,留下浓重一笔。
这不,明知杨侗只是一句安慰话,却立马麻利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杨侗怔了一怔,失笑道:“问题是谁代替您行使尚书左仆射之职?”
“其实吏部尚书房玄龄、工部尚书姜行本、御部尚书刘政会都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到臣手中也没什么事儿了,平时闲得没事干,在官房里喝喝茶而已。”为了不弱同辈,杨恭仁脸也不要了。
“……”杨侗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他的感动、感激之情还没来得及消散,眼泪水都在眼圈里打转了。
‘每个郡每个县的一桩桩一件件,臣都放不下、不能放、不敢放’这句话还在耳朵里回荡。
可眨眼之间,说出这句话的人立马就翻脸,还说他自己‘平时闲得没事干,在官房里喝喝茶而已’
这得多不要脸啊。
杨侗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姜还是老的辣。
“这个……”杨恭仁老脸通红,感觉丢人丢到家了,但他还是说道:“房玄龄完全可以代替微臣一段日子!他这个人虽然很怕老婆,但治国水平比微臣只高不低。”
“问题是他愿意吗?”杨侗啼笑皆非,咋个个都喜欢欺负房玄龄这个老实人呢,人家怕老婆有错吗?真是的!阴明月这样、杨恭仁这样、罗士信这样,不过貌似最过分的,还是他这个泡制出‘吃醋’一词的无良皇帝。
“前几天,他收了独孤氏送来的十名美女!”杨恭仁幸灾乐祸的说道。
“……”杨侗看了看随行的房玄龄,这货完全不知遭人算计,居然还抱以微笑。
可怜的房玄龄,家有如此悍妻,居然还敢收美女,呜呼哀哉……
咦,不对!房玄龄这么一个聪明的家伙,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杨侗忽然警醒过来,这家伙也不老实,他是故意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别人把握的!
这是谦卑、居下的大智慧,是一种利己不损人的处世哲学。
厉害!
历史留名的这些,果真没一个是简单的货色。
不过说他不好色好像也不对,面对金德曼的时候,那双贼眼都恨不得钻到人家衣服里去,那眼神骗不了杨侗,事实上,杨侗当时也希望自己有百变星君那双眼,以便窜到金德曼的衣服里头去探险。
猜不透,也懒得去想。
千头万绪之间,杨侗看向杨恭仁,笑着说道:“既然伯父有此雄心,那您就接手行俨那边战事好了,让他当您副帅。”
对于前辈之间的良性竞争,杨侗略知一二,他也不能让杨恭仁抱恨终身不是吗?
至于裴行俨,只能暂时委屈他了,好在他很年轻,有的是立功机会。
“多谢圣上!”杨恭仁如愿以偿,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