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是吐蕃罕见的奇才、智者,跟所有异族人一样,他十分向往文化鼎盛的中原,但向往的另一面则是妒忌,想将之纳为己有;尤其是当他出使到洛阳以后,洛阳的鼎盛繁华让他又是羡慕、嫉妒。
他们吐蕃人凭什么就只能在凄风苦雪的贫瘠土地上生活?隋人凭什么生下来就占据天下最温暖、最肥沃的土地?
禄东赞认为隋朝正因为占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所以哪怕是天下动荡、战乱不休,也能让杨侗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将隋朝经营得天下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要是这种席卷全国的大动荡、大战乱发生在吐蕃高原,恐怕五百年都不能恢复元气……也因此,出使归来后,他以自己的口才,竭尽所能的渲染中原之富,以过人的智慧分析出眼下是吐蕃入主中原的最佳时期,要是隋朝重新一统中原,上下一心、全力对外,蒸蒸日上的吐蕃必将成为隋朝的首选之敌,不但不能获得中原大好江山,甚至连生存都困难,只因隋朝绝对不允许身边有一头凶猛的老虎,就算他们看不上贫瘠的吐蕃高原,也会像对待突厥那般,将内忧重重的吐蕃一刀刀的割得四分五裂。
禄东赞此论得到娘·尚囊、吞弥·桑布扎等吐蕃智者一致赞同,一起说服了朗日赞普,使吐蕃从觊觎的中原的旁边者变成分裂中原的参与者。
他们跟李唐王朝和亲,固然是想多一想盟友,但重点还是觊觎中原的文明精髓,希望从李唐王朝手中得到中原先进的耕种、医术、冶炼等技艺和手艺精髓的工匠,甚至连郡县治的划分方式、律法都是他们之所需,任何一样知识,都能使吐蕃国力冉冉上升。
今天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这些从部落首领变成吐蕃大将的家伙,个个人头猪脑、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为了眼前一点点利益闹性子,不愿出兵,要是多玛南山谷大营失守,居高临下的隋军,以后随时都能入侵吐蕃高原平原,那吐蕃将会迎来大隋最惨烈的报复。
“急报!”
禄东赞越想越气,正要用他们自己的既得利益为引,告诉他们厉害关系之时,一名也不知跑死了多久的年轻士兵闯了进来,大声说道:“葛尔将军,论科耳将军陷入敌军包围全军覆没;数万隋军杀向多玛谷以南,占领了我们的军营。”
“什么?论科耳全军覆没?”
“胡说八道,隋军只有三万士兵,论科耳是我吐蕃最勇猛的勇士之一,他的军队也是我们吐蕃最善战的勇士,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是啊,就到遇到十万隋军也拦不住他。”
“……”
“统统给我闭嘴!”禄东赞勃然大怒,一脚踹飞案几,几步上前,拔出战刀狠狠一刀劈在一名叫嚣得最狠的将领的脖子上,此将惨叫一声,跌到了火堆里,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突然发生的一幕,令帐中众将都惊呆了,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禄东赞,不知他为何要大发雷霆。
“如你们所愿,多玛失守了,就等着隋军的马蹄践踏吐蕃草原,残杀你们的子弟吧。”禄东赞咬牙切齿道。
众将噤若寒蝉。
看着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忽然老实下来,大发脾气的禄东赞为之一怔,但瞬间就醒悟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禄东赞太年轻,威望不足,难以服众。
他的才名只在吐蕃高层间流传,朗日赞普为首的老一辈没有因为他年轻而轻视。但是在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眼中,他禄东赞只是一个依靠祖辈余荫上位的无能之辈,是以阳奉阴违;而自己出于大局考虑,一味对他们怀柔,适得其反,助长了他们嚣张气焰
众将之所以赖在这里不肯走,固然是想获得更多利益,但更多的,恐怕不服他这个主将。直到展现铁血、狠毒一面,这些人终于知道怕了,终于他当是一回事了。
明白过来的禄东赞看向来报士兵,问道:“论科耳有五万将士,隋军只有三万,他怎么会陷入包围,又是怎么全军覆没的?”
“隋军不单有三万人,少说也有七万……”来报的士兵不敢欺骗禄东赞,苦着脸把知道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看来隋帝和我们一样,都打算从西部战场突破,论科耳不知敌军虚实,这才误入多玛谷,中了诱敌深入之计。”禄东赞恨恨地注视着这些将领,要不是这些人故意拖延,论科耳也不会有此一败了,要不是生怕引发内讧,他真想再砍几个带着闹事的将领。
“隋军有多少人占领我们的大营?”禄东赞又问。
“占领大营的隋军只有一万多人,这些人身上都有血迹,应该是歼灭了中计的士兵以后,直接南下的。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估计得有三万人。”报信士兵连忙说道。
禄东赞心中一沉,积石关下,杨侗让他们折了三万精兵,现在又有五万搭进多玛,下一步是不是直接杀奔逻些去了?不过论科耳率领的五万精兵,比起朗日赞普的兵还要强,这些苯教信徒,打起仗来悍不畏死,隋军把他们歼灭干净,恐怕自身的损失也不小。
“你确定隋军只有三万人入营?”禄东赞不太放心的询问。
士兵忙道。“我来之前,确实只有这么多,但后来有没有继续增加,就不知道了。”
禄东赞心里盘算着,如果仅是三万,倒也不惧。
这名士兵最先参战隋军有七万,战争结束以后,只有三万隋军先后进入吐蕃的大营,那么隋军在多玛镇围歼战中,也有四万士兵或伤、或亡、或是打扫战场,而以论科耳的兵力、战力来算,隋军有这损失也较合理。
他们需要牢牢占据多玛南谷这个战略要地,仅有三万人,暂时对吐蕃腹地还构不成威胁。
禄东赞担心的是隋朝皇帝已经派了主力赶来了,要是对方主力到了多玛,那么隋军完全可以派出一支两三万人的偏师杀向逻些。
为今之计,就是在隋军主力抵达前,不计代价的夺回多玛大营。
决心一定,禄东赞对众将说道:“多玛是我们吐蕃的东大门,对吐蕃每个人都十分重要,要是我们彻底失去了它,隋军骑兵随时可以杀进吐蕃腹地,想往哪杀都可以,所以我准备竭尽全力的夺回多玛,希望大家和我同心。赞普的手段你们应该知道。”
“传我命令,全军连晚出兵。要是有人再也推三阻四,死的就不只是你们自己一个人了。”已知自己德不配位的禄东赞,不得不对众将来了一手‘狐假虎威’。
“末将遵命。”
想到朗日赞普的手段,众将心下发寒。
一个二个老老实实的起身,配合着动员各自的族兵。
吐蕃的营盘简单,连军粮也会自己走路,只要把帐篷一收,就能行军。
准备就绪,七万大军冒着冰冷的暴风雪,在冰冷的寒风中,打着哆嗦,骑马向西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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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玛南谷,隋军占领吐蕃大营以后,并没有入住,而是将之拆除到了黄河东岸,营栅和壕沟并设,以防东来吐蕃军沿着黄河东岸北上多玛镇,而且为了方便吐蕃军攻营,立营的王伏宝还把营前的土山堆进一个个洪水退去,所留下的小湖、沼泽被填成平坦的平地。使方圆数里全是过膝黄土坪子,坪子弄出来后,再引来黄河水将之浇透到底,要是骑兵来回践踏,必将成为十分难行的沼泽地。
说起来,这办法还是王伏宝学自窦建德,当年哥几个还在高士达麾下效力的时候,涿郡通守郭绚率兵一万精骑南下镇压,高土达命军司马窦建德领兵抵御,并决定采用诈降的方法。
窦建德带领七千精兵,佯装脱离高士达投降郭绚;高士达假装愤怒斩了几个罪犯,声称是杀了窦建德的亲朋同乡。但郭绚心知肚明,装作中计,将计就计的赢了窦建德一阵。面对着郭绚杀来的骑兵,窦建德将之引到铺上黄土的沼泽地作战,马蹄陷入料泥,无法自拔,窦建德的兵马突发进攻,将隋军击败,郭绚带领部队逃窜。窦建德率部猛追,在平原将他杀死,涿郡隋军大败。
当杨侗决定以营地诱敌来攻,王伏宝便献出了这个泥坑陷敌的办法。
入夜。
隋军大营内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杨侗下令宰羊两万只,犒劳三军,由于天气太冷,还破例的搬出两千坛吐蕃青稞酒;玄甲军、第一军骁果军、第九军、羌兵共计七万人,兴高采烈的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大帐前的雪地里,杨侗为数千名立下大功的将士举行庆功大宴,立功将士济济一堂,热闹喧天,纷纷飘雪的冰冷的天气仿佛也被将士们的欢呼冲散了一般。
“各位将士!”
帐门前,万众瞩目的杨侗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手中酒樽,帐前雪地霎时安静了下来,只听杨侗的声音在雪地里回荡:“今天这一仗我军杀敌三万余级,俘虏一万两千多,论科耳为首的五万吐蕃军一个不落,这是最彻底的全军覆没,此战打出了我大隋帝国、大隋雄师的军威,这是舍身杀敌的三军将士的功劳。在我们胜利之时,我们不能忘记为国捐躯的5184名战士,第一杯酒,敬阵亡战士,愿他们在天之灵安息。”
说完,杨侗缓缓地将酒倒在地上,数千名将士起身,纷纷将装满青稞酒的皮囊咕咚咕咚倒在地上。
这时,杨侗对众人高声道:“指挥全军取得今天大胜的主帅,是第九军主帅王伏宝将军,他临阵决断,调度得当,使我军应对有术。朕的第二杯酒,要敬给此战首功之将、王将军。”
“末将多谢圣上褒奖。”王伏宝连忙起身,从位子后面走到中间通道行礼,激动得脸都红了。
附近众将见他满脸通红,顿时响起一片会意笑声,杨侗见这么智勇双全的大将如此拘谨,也忍不住笑了。
当年自己奉旨北上冀州平叛,在武德山将窦建德为首的河北联军击败,这员大将在乱军之中冒充窦建德,使窦建德逃过一劫,他本人却惨遭自己和秦琼、罗士信轮番去打,最终寡不敌众,被活捉了过来。
昔日打生打死的敌人,如今却成了大隋第九军主帅,这世道,真是奇妙无比,他将手中的酒樽递给王伏宝,笑道:“这杯酒赏给你,你可饮了!”
“谢圣上。”王伏宝接过这只酒樽,发现异常沉重,少说也有两斤的量,他道谢过后。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樽朝下,向四周展示一圈,四周将士鼓掌喝彩,“王将军好酒量!”
杨侗微微一愣,他其实只是让王伏宝意思意思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一口干了,实在太耿直了,幸好不是英雄烈,否则的话,定然三步倒、
杨侗接回酒樽,重新满上,高声道:“这第三樽,朕敬在座诸位、敬所有大隋铁血战士!”
“谢圣上!”
酒到中途,被众将猛灌的王伏宝跟没事的人一样。
杨侗却招架不住了,虽说吐蕃的青稞酒度数不高,可人人都先敬他、再敬王伏宝,着实是让人受不了。庆功之宴还未结束,便不胜酒力的当了逃兵。
临行前,又小声对下首的几名主将打了个手势。
众将会意,在杨侗离开不久,也借口更衣一一离开,悄然来到杨侗的大帐。
杨侗的行军大帐三间三进,外面议事,中间处理公务,后帐是寝帐,众将知之甚详,倒也没有避讳,直接就走了遘。
当裴行俨、牛进达、王伏宝走进大帐时,杨侗正在泡脚。
主人在泡脚时接见客人和属下是相当失礼的事情,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一种亲近的体现,而且行军打仗的武将哪会在意这些,所以大家并没不悦,而是从容的找准位子坐了下来。
半醉半醒的杨侗双眼缓缓睁开,问道:“你们说禄东赞会来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三将却都知道杨侗的意思,地位最高裴行俨当即答道:“多玛就像关中四关,一关失守,关中难保。同理,多玛失守,吐蕃难安,禄东赞承担不起这个罪责,且他手中有七万多精兵。末将认为他一定会急行来战,企图夺回多玛。”
“裴将军说的是禄东赞不得不战的理由。”王伏宝接着说道:“另外,末将有几点要补充:首先、我们三万将士征衣未洗就南下作战,营造出一种兵力不足,仓促南下的假象;其次、全军高歌庆功,禄东赞定然以为我们轻敌大意;第三、我们的大营尤重防御,他定然不会料到我们主动出击,半路突袭。事实上,以我军如今的实力,哪怕突袭不成,吐蕃军也不能翻天。”
杨侗默默点头。
该做的布置其实已经差不多布置完了,现在就等禄东赞率军西来,要是再将这支精兵歼灭,杀些吐蕃大人物,效忠朗日赞普的力量差不多也将消耗殆尽,接下来就利用对付吐蕃的办法,来肢解吐蕃。当然了,像朗日赞普这种杰出的英主,是千万留不得的。
“禄东赞至少还要两三天时间才到,今晚、明天应该无战事。”杨侗沉吟半晌,又说道:“吐蕃带了这么多酒水,也是御寒所用,朕不能亏待我军将士,今晚索性就让将士敞开着吃喝。不过必不可少的斥侯还是要派出去的。”
“末将遵命。”
三将向杨侗行了一礼,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