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七万精骑在禄东赞的督促威胁、利诱下,全军冒雪向西行进发,但为了保持人马的作战力,行军速度也不敢太快,经过三天行军,渐渐逼近了多玛谷,即将达到玛隆错根湖的时候,有残兵来报,才知道有一支足有数千人的隋军出现在玛隆错根湖畔附近。
禄东赞闻讯,大吃一惊。
他知道玛隆错根湖畔防御薄弱,一旦隋军以小搏大,进攻大营,极可能造成惨重的损失。
禄东赞也顾不上全军上下的怨言,立刻率领大军疾速赶往玛隆错根湖。
当他们赶到大营,入眼处满目狼藉,只见大火烧毁了整个大营,很多营帐还在冒着淡淡青烟,满地都是烧得焦黑的人畜尸体,侥幸逃过一劫的老弱妇孺哭着收拾剩余物品,听到大军回来,纷纷跑出来痛哭诉说着隋军的残暴。
禄东赞被眼前惨烈的情形刺激得差点晕厥过去,这时,留守大营的一名万夫长赶来跪地请罪,他伏身泣道:“将军,隋军十分残暴,这里的五万多名老人妇孺被杀死、烧死约有万余人,士兵也被杀了大半。”
达赞干布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羊群和战马怎样?”
这也是禄东赞最关心的问题。
牛羊是他们的粮食,重要性自不必言表;在这里放养的战马也十分关键。
因为骑兵不但长途奔驰、近距冲刺,还要在刀兵火海砾地来回冲杀。马蹄的角质皮遇到这种情况最容易脱落,一旦脱落,战马将不能再战。
隋军还没有马蹄铁的时候,一场大战下来,战马就废了至少七成,据统计,因马蹄受损无法再上战场的又占多数,中原王朝不像游牧民族,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战马补充,战马若是出现损伤只能更换,第二匹、第三匹……要是也伤了,只能骑着伤马上阵,这对人对马都是要大的危害,有了马蹄铁后,占据两大马源的隋军将士可免去此苦,也不用为此事发愁。
但是对于没有马蹄铁的异族来说,虽说战马充足,可战前也要考虑到这些损耗,一般行军之时,会多带一匹战马备用;所以玛隆错根湖,不单是粮食重地,还是他们备用战马放养地。
要是失去了这些备用战马,将士们本身的战马又受损,吐一名将士战力至少减少一半。也因此,达赞干布才这般着急。
“隋军兵分两路,一支杀人,一支杀入牲口圈;战后我让人收拢清点了一下,目前只剩十几万只活羊,战马不到万匹。。”万夫长说道。
“我们把大营托付于你,你守不住不说,竟然还有脸活下来。给我去死吧。”达赞干布恨恨地一刀将万夫长枭首,朝着禄东赞问道:“葛尔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禄东赞看了一下天色,狠狠地的说道:“在此驻军一晚,明天率领大军杀向隋军大营,一举攻下多玛谷。”
“这!”达赞干布不禁有些犹豫起来,道:“葛尔将军,我们现在只有十多万只羊,军粮恐怕不够了。。”
“正因我们陷入粮食不足的危机,所以要全力一战,就算打不进河源,也要把隋军轰回多玛北谷,从而实现打通粮道、力保吐蕃大地不受战火荼毒的目的。”禄东赞毅然说道。
“好,打就打……”达赞干布虽然鲁莽,但也不是傻子,心知禄东赞的决定是目前最正确的做法。
因为这里虽已成为吐蕃地盘,可周边所有百姓都被迁走了,粮食颗粒不留,从吐蕃国境北上的隘口多玛又处于隋军的掌控之中,他们这支大军将得不到粮食补给,只能坐吃山空,而且七万大军每天消耗惊人,原本放在这里的一百多万头牛羊,只剩下十多万,按照这个数量,最多半个月,他们就会粮食断绝,到那时只能杀马度日,可失去了战马的吐蕃军,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当然,还可以退回积石关和朗日赞普汇合,让吐谷浑负责全军吃食。但是多玛已经失守,要是大军灰溜溜退回,无后顾之忧的多玛隋军就能轻松自在的杀入吐蕃国境,烽火连天消息要是传到积石关,心忧家乡的全军将士不战而溃。
“大王,葛尔将军。”便在这时,一名士兵策马奔来,大声道:“农·准保、哲蚌·那生、巴·点泽布三位将军率军求见。”
“他们不是在逻些吗?怎么来了?”禄东赞眉头一皱,心中甚至是惊奇,稍一思忖,命令道:“速速有请。”
不一会儿,三名精悍的中年男人策马行走,远远行礼道:“末将参见王子、葛尔将军。”
“三位将军怎么来了?”禄东赞笑着还礼道:
农·准保、哲蚌·那生、巴·点泽布都是苏毗人,在朗日赞普打败苏毗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因而受到朗日赞普的重用,但这些人的崛起,分走了葛尔、萨、蒙等吐蕃旧贵族的一部分权利,令他们大为不满。
禄东赞虽然受到朗日赞普信重,本人也深明大义,可在这之前,他是葛尔家族的继承人,对于苏毗系同样心有嫌隙和不快;关键是葛尔家族世世代代效忠吐蕃赞普,以忠义闻言于吐蕃四塞,这也是禄东赞引以为豪的所在,十分瞧不起这些因利出卖旧主的苏毗人。但禄东赞毕竟是一个识大体的人,不会在这关键时刻表现出蔑视。
“葛尔将军也清楚多玛谷是我吐蕃的东大门,失守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我等听闻此讯,便带本部兵力援助。”一个赤红脸膛、身材魁伟的男子说道。
此人名为农·准保,正是他当初在达巴夏如山侧设哨了望,放吐蕃军入境,失去险关要塞的苏毗国才被朗日赞普灭得那么快。
“多谢三位将军助战。”
禄东赞面相粗犷,但心思细腻,他见三人身上有不太明显的乌黑干涸血迹,目光一凝,又问道:“三位将军遇到隋军了?”
“是也不是。”不待禄东赞询问,农·准保便说道:“说是,是因为我们与隋军交战了;说不是,是我们主动发起进攻。”
“哦?”禄东赞关心的问道:“战况如何?”
农·准保道:“隋军驻军于泥石山下,我们利用地形,在夜间掘了山上湖堤,滚滚地泥石洪流把隋军大营给淹成平地。”
“哈哈……难怪河水浑浊,原来是三位将军把隋营淹埋了,隋军应该全军覆没了吧?这真是大喜事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达赞干布喜色难掩的说道。
禄东赞不作一辞,他知道必在下文。
果然!
“让大王子失望了。”只见农·准保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人为的泥石洪流速度极慢,当山体脱落之时,有所察觉的隋军便开始撤出大营,他们训练有素,稳而不乱,很快就撤到了河对岸,我们的伏兵奋勇拦截,发生了惨烈的交战,只是隋军异常凶悍,我们被杀败了,蔡邦·纳森兄弟也不幸战死。”
“隋军全身而退了么?”蔡邦·纳森和苏毗军的死活,禄东赞不在意,他关心的是隋军的情况,着急的询问道:“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被泥石洪流埋掉一部分?”
“夜色浓重,又有大风雪,我们也不知隋军具体有多么损失,但是他们被我们堵在了河中很久,泥石洪流从背后滚滚而下,他们的损失肯定不小,……”农·准保稍微回顾了下,又说道:“还有,他们的物资和军械全部被埋了。”
“哈哈…隋军兵力本就比我们少,唯一的凭恃便是精良的武器装备,失去了这些器械;隋军已不足惧。…”达赞干布哈哈大笑道:“诸位将军立此大功,我一定要为你们请功。”
“王子言之极是。”禄东赞也露出兴奋的笑容,正如达赞干布所言,失去了坚营和精良装备之后,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吐蕃,他对明天的战争充满了信心。
“多谢王子。”农·准保、哲蚌·那生、巴·点泽布感激道。
农·准保望着满目残骸,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又说道:“可惜我们晚来了一步。”
“这里的损失,我们明天就会从隋军身上讨还回来。诸位将军今晚好生休息,我们明天全军出击,务必让隋军血债血偿”禄东赞一挥手,语若寒冰的说道。
农·准保问道:“葛尔将军打算明天和隋军决战?”
“正是。”禄东赞异常兴奋的说道:“高原气候变化无常,一天不同时段、冷暖不同,十二个时辰内,呈现出春夏秋冬四季之相。隋军之所以在炎炎盛夏登上高原,就是想避开冬天的暴风雪,企图在冬天到来之前一战定吐蕃,然后迅速退回去。在时间上,他们拖不起。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却遇到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如今诸位将军又成功决湖埋了他们的大营,各种避寒物资损失殆尽,若我所料不差,隋军已经出现冻死冻伤的现象,这让畏寒的隋军士气大跌,所处环境雪上加霜。”
“隋军士兵士气萎靡、饥寒交迫,除了固守待援,等待物资和援军,别无他途;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决战;为了延迟我军速度,将决战日期拖到援军抵达,所以无所不其极,在我行军路上破坏。但不管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兵微将寡、器械不全、饥寒交迫的困境。”
“葛尔将军将隋军的处境说得如此透彻,不愧是我吐蕃智者。”农·准保佩服道。
禄东赞也是难抑得意之情,嘴上却十分谦虚的说道:“不过是上苍庇佑,又有诸位将军创下制胜良机而己,智者之誉愧不敢当。明天一役,还请三位将军竭尽全力,杀出我吐蕃雄风。”
农·准保、哲蚌·那生、巴·点泽布对视一眼,齐齐冲着禄东赞行了一礼,齐声道:“只须葛尔将军一声令下,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我料屠戮玛隆错根湖牧人的隋军今晚会前来袭击大营,拖延我军行程、拖累我军将士。农将军骁勇善战,极擅防守之道,我给你一万精兵,负责大营今晚防御。”三将的表态令禄东赞十分满意,当即说道:
“末将遵命。”农·准保神情兴奋,轰然应命。
“隋人狡猾如狼,要是他们晚上前来偷袭骚扰,农将军只须将之赶跑即可,不得擅自追击,免得上了他们的当。”禄东赞又叮嘱道:“纵有天大火气,也要朝敌军主力来发。”
“末将明白。”
“哲蚌将军、巴将军。”旋即,禄东赞又向哲蚌·那生、巴·点泽布二将说道,“你二人各自接管一万精兵,明天为我军前锋。”
“末将遵命。”吐蕃崇尚武力、尊敬勇士,唾弃懦夫,前锋重任不但没有令哲蚌·那生、巴·点泽布害怕,反而异常兴奋。
在他二人看来,禄东赞的安排就是给他们捡功劳的。
事实上,禄东赞也的确存了给二将送功劳的心思,苏毗系并非是铁板一板,内部也有不少矛盾,成为吐蕃贵族以后,也有高下之别。
哲蚌·那生、巴·点泽布所在的家族,地位就远不如农、娘、韦、蔡邦四大家族,很想成为吐蕃顶级贵族,享受万众子民膜拜。
禄东赞见到三人同时到来的时候,就生出了将二将引为葛尔家族外援的念头,所以,先把不会为葛尔家族效力农·准保的安排守营,而将容易立下大功的前锋之职交给了哲蚌·那生和巴·点泽布,只要两人立下大功,自然对自己心存感激,为以后的收复打下友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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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在距离玛隆错根湖只有五十里之遥的隋军新大营,杨侗也在和众将商议军情,忽有士兵飞奔来报,行礼道:“圣上,王将军派出一名斥侯前来报信。”
“怎么不发鹰信?”杨沁芳不解的问道。
“应该是遇到了大事,鹰信说不清楚。”杨侗回应了一声,向传令兵道:“让斥侯进来。”
“喏。”传令兵匆匆离开,不久,便将一名风尘仆仆的斥侯带进中军大帐。
斥侯行礼道:“启禀圣上,卑职奉王将军之令,前来给圣上报喜。”
“终于来了么?”王雄诞在泥石洪流发生之前,已经奉命离开大营,前去骚扰禄东赞的军队,至今已过两天时间,但仿佛与自己失去了联系一般,乍闻‘报喜’二字,杨侗亦是充满了期待,笑道:“朕有点迫不及待了,快快说来听。”
“回圣上,我们无意中闯到吐蕃大军的后勤重地玛隆错根湖,那有百万多头牛羊、战马!我们已经成功的将之烧毁,令他们损失惨重。王将军率领我军将士全身而退……”斥侯将他们发现吐蕃补给队和夜袭玛隆错根湖大营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当斥侯说到王雄诞无意从运粮队猜到北方有大鱼之时,众将莫不感慨的看了杨侗一眼,觉得他太会用人了。
尤其是阴明月对杨侗佩服得责任制,她本来要取代王雄诞去搞破坏的,可杨侗认为王雄诞比她更加合适,原因则是王雄诞是个成功的盗贼,比正统将军熟悉各种非常规作战方式,如今看来,王雄诞的的确确比她合适。
斥侯表述完毕,杨侗让他退下休息,对众将说道:“禄东赞已至五十里外的玛隆错根湖,以骑兵的行程,明天就会抵达多玛,战争一触即发。诸位可有不同看法和意见?”
“圣上,微臣认为是好事。”杜如晦笑着说道。
“为什么是好事?”卫凤舞不解的问道:“吐蕃集中兵力来战,不但加大我军压力、加大破敌难度,而且就算我军取得重大胜利,自身的伤亡也会成倍增加。是否可以避实就虚,采取奔袭千里、分而蚕食的战术?”
她主持过军中葬礼,对那场面记忆深刻,听说吐蕃军大举来犯,担忧隋军再次出现重大伤亡。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这场战争将会变得十分艰难、惨烈,能不能尽量避开。
卫凤舞的话使大帐一片寂静,就算杜如晦也需要给她一个面子,尊重她的意见。
良久,杨侗缓缓的说道:“皇后的心情朕能理解,朕也不想打这种硬仗,甚至吐蕃上下若能臣服、任凭我们的安置,朕也愿意大隋多些人口。但很多事情不能光看眼前,就像启民可汗时的东/突厥,文帝好心把他们安置在阴山南部生活,当我大隋保持强大实力的时候,他们还能安分守己,可大隋稍微出现弱势,始毕便蠢蠢欲动,后来直接发动了雁门之乱、介入中原之争。吐蕃同样如此,要是我们不能在这场大战中,将他们的有生之力歼灭,他们将如突厥一般,因为畏惧大隋之鼎盛兵锋,缩在高原上装孙子,但是当他们恢复过来,谁能保证他们依然安分守己?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出兵河源、出兵河西、出兵西域?”
“我们现在强,不代表以后永葆鼎盛,为了后世子孙少去一个强敌、为了让后世子孙不怪我们这些先祖目光短浅。我们必须趁潜在强敌发展成祸害之前,一劳永逸的将其歼灭于萌芽状态。所以不管是对付突厥、高句丽还是吐蕃,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抵抗之力消灭干净,然后将之拆分成一个个小国、小部落。就像西域诸国那样世世代代弱小、世世代代受我大隋雄师威慑、统治。”
杨侗的话在大帐内回荡,重重叩击每个人的内心,“眼下禄东赞的兵力虽多,但不代表他可以给我们造成重大伤亡。而且就算代价巨大,但子孙世代的平安喜乐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圣上为大隋而战、为后世子孙而战,臣妾却发出不当之言。”卫凤舞苦笑一声,“是臣妾想得太简单了!”
“圣上、皇后,容微臣说两句。”这时,杜如晦打圆场道:“圣上只顾讲道理,却忽略了此战的重大意义。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场大战,就不会有什么异义了。”
“另一角度是什么?请杜尚书明示。”卫凤舞知道杜如晦是要对自己说的。
“大隋利益是大隋所有人的整体利益,我大隋要在西北立足,一是靠圣上和大隋对西域各国的信誉,二是所向披靡大隋雄师将士。朗日赞普插手我大隋的内部之下,派兵帮助伪唐那一刻,吐蕃就是我大隋的敌人了,如果我大隋轻飘飘的放过吐蕃,一来让大隋上下寒心,二来会助长四塞异族的嚣张气焰,若不灭其军、裂其国,改天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四吐蕃向我大隋挥舞屠刀,要是四塞起刀兵,我军折损兵力将会此战千倍、万倍,连年在四塞征战,也会导致宇内空虚、国力大损,吐蕃冒出头来,正好可以让我们杀鸡儆猴。”杜如晦说道。
卫凤舞点了点头,“我明白杜尚书的意思了,对我们而言,此战不仅是大隋和吐蕃之战,还关系到整个大隋边境的安宁,以及大隋在天下间的威严。陈汤上书汉元帝‘明犯大汉者,虽远必诛’,改为‘明犯大隋者,虽远必诛’亦然。”
“不错。”杨侗点头道:“此战的意义已经超出了战争的本身,影响深远。从战争本身而言,禄东赞这七万大军若亡,吐蕃将无与大隋为敌之力,我军只须一支偏师即可令吐蕃腹地烽火连天、疲于应命。”
说到这里,杨侗又对众人说道:“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讲究的是弱肉强食、实力至上、强者为尊,要怪就怪他们错误的生活在大隋王朝身边,要怪就怪他们比大隋王朝弱小。朕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朕没办法,我大隋雄师的实力不允许朕仁慈。”
“朕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朕没办法,我大隋雄师的实力不允许朕仁慈。”众人眼睛一亮,越品味越觉得这句话豪气冲天。
“都去准备吧。要是禄东赞明天敢来,就让吐蕃蛮子尝一尝蜂弩的厉害!”杨侗冷然道。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