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天地一片寂静,隋军北大营燃烧的篝火逐渐熄灭,除了巡逻士兵手中的火把,整个大营一片黑暗。
卢祖尚已经率领一万名士卒,摸到了距离隋军大营五里外,作为主将,卢祖尚不怕和隋军正面作战,他担心地上忽然出现铁蒺藜,要是将士们不小心踩上去,必定会刺穿脚掌,要是发出的惨叫声惊动敌军,那么夜袭便有八成失败的可能。
士兵们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继续向隋军大营疾奔,前方的士兵已经取出了备好的索套,这是用来拉倒隋营的营栅所用。
很快,大军无声无息的潜到不到一里处,始终没有遇到铁蒺藜,卢祖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借着军营微光,他看到士兵们已经竖起了藤盾,然而当他们杀到四百余步时,营内忽然传出一声大吼:“攻击。”
“呜呜呜呜……”隋军大营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随着号角声大作,军营之内的投石车同时发动,长长臂杆挥出,一片片拳头大小的石头呼啸着砸向密集人群,碎石砸在人群,一些士兵给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接二连三的碎石砸进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一片。
“杀!”唐军经过最初的忙乱,立即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之下,向着隋军大营冲锋而去。
“砰砰砰……”又一轮投石车发威,一坛坛火油落到地上,陶罐四碎,火油飞溅,油味很快弥漫开来。
“不好,是火油,散开!”卢祖尚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而在此时,一枝枝火箭自大营之内掠地而起,带着低低的呼啸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绚丽弧线,朝着营门方向落去。
仿佛整个星空倾落下来的场景,唐军却感受不到美感,在这一刻? 火油遇到明火? 一下子就燃烧起来,无数名沾了火油的唐军士兵被火焰吞没? 整个南门之前火光冲天。
火油没有造成严重损失? 但营前一片混乱,全军将士也暴露在了营中隋军的眼中。
虽然被敌军发现? 但卢祖尚并不想就这么放弃,也不能这么放弃? 至少也要为李孝恭将隋军大营撕开一道裂口? 他一咬牙,高喊道:“大唐的勇士们,今日就是破灭隋军不败神话的开始,竖盾? 杀!”
“竖盾? 杀。”这支唐军是李孝恭的精兵,经过最初惊慌之后,发现损失不大,当下在卢祖尚的命令,再次发起了冲锋。
刹那间? 杀声震天。
“终于等到唐军来了。”正准备打盹的杜伏威顿时一扫困意,精神百倍的大叫道:“下令士卒集结。”
说着? 便冲了出去,二话不说的跨坐上战马? 冲向了南营。
今天斥候说唐军大营肉香飘飘,数万可闻? 他便意识到李孝恭宰杀战马充饥? 唐军落到这步田地? 也意味很快就要狗急跳墙了,于是他下令营中将领严防死守,尤其要注意敌军的夜袭,当他安排下去不久,杨善会也发来信鹰,让他谨防夜袭。
为了等这一刻,他今晚甲胄未解,当喊杀声一起,杜伏威便清醒了过来。
但他却一点不担心。
敌军夜袭虽然乘着夜色,很容易攻入大营。可是只要将领准备充分,士卒就不会乱。
李孝恭总不会全军压上吧?那样容易出现指挥混乱,若是意外发生损失难以想象。所以来犯之敌少则数千、顶多两万。
怕他个屁。
等的就是这一刻,别说是吃掉一万唐军,就是吃下一千、一百,杜伏威也会乐不可支。
当他到了南营瞭望塔。
正好看到义子阚棱指挥士兵们放火,借着熊熊的火光一看,杜伏威眼睛都亮了。
他是过惯了紧巴巴日子的人,十分懂得精打细算,始终认为敌人损失一个兵,自己就涨两人。这么多敌人送上门来,不高兴才是傻子。
“你去前方指挥,我来守。”
“喏。”阚棱应了一声,从瞭望塔上一跃而下,冲向前营。
“放箭。”见到唐军已杀至射程之内,阚棱当即下令,唐军这是找死,就等着被收割吧。
“嗡嗡嗡~”
命令一下,顿时万箭齐发,一支支弩箭撕裂空气,顷刻间已经射到,接连不断的闷响声中,阚棱却是吃了一惊,弩箭竟然没能射穿对方的盾牌,虽然也造成一定的伤亡,但与想象中的场面差得太多。
“杀上去!”眼见藤盾奏效,卢祖尚不禁兴奋地咆哮一声。
攻击的号令已下,唐军又见藤盾确实挡住了对方的弩箭,不由得士气大涨,速度更快了几分。
“继续射击!”阚棱沉声道。
连弩连续发射,不断有倒霉唐军士兵中箭倒地,后方的将士却迅速拾起藤盾继续前进,为了以防万一,卢祖尚不仅制作了大量双层藤盾,还有少量三层、四层藤盾,哪怕杀到五十步范围距离,隋军的弩箭依旧没能洞穿藤盾。
阚棱见到大杀器被克制了,营中又没有床弩,不由得冷哼一声,扛起一把陌刀,厉声喝道:“‘陌刀阵’随我杀出营去,告诉这些土鳖,就算我们不用弩箭,依旧无敌雄师,伪唐土鳖依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陌刀阵和单纯的陌刀手截然不同,是由多个兵种组成的大小阵形。
阚棱看到对方的盾牌连连弩都挡得了,也不知陌刀能不能破开,所以下达了陌刀阵出击的命令。
“杀!”
营门大开,三千名士兵组成的陌刀阵在阚棱的带领下,咆哮着杀向唐军,两支兵马在大营前如同两股洪流般碰撞在一起。
“噗!”只见隋军精锐迅速拉开距离,五人迅速组成一个小团体,他们看似各自为战,隐隐间却相互呼应,一名唐军将士顶着盾牌冲上来,还没来得及挥刀,右胳膊便被一支长矛洞穿,左手藤盾因痛而下降的瞬间,一把陌刀从天而降,将他的脑袋一刀破开,几乎在同时,一枝钩镰枪已经钩住了他的脚,另一名胸挂手弩的短刀手顺手从他手中将藤盾抢来,紧跟着顶向前去。
大战开始在军营前开始,想象中势如破竹的状况没有出现在卢祖尚的眼中,隋军失去弓弩之力后,杀敌速度竟然不比弩箭差,一个个配合默契的小团伙反而异常凶悍,对方的士兵虽然比自己的手,但自己带来的士兵隐隐有被分割的兆头。
卢祖尚不由有了一丝焦急之心。按照以往的攻营经验,要是敌军投石车、火油、弓弩等等守营器械失效,那攻营一方接下来就应该一鼓作气的将敌人杀到崩溃才对,然而当他的军队和隋军交锋之后,想象中的局势不但没有出现,敌军反而放弃了营盘之利,主动出营来打。
而且隋军那看似漏洞百出的军阵,从交战一开始就像嵌进己方军阵之中的陀螺一般,开始疯狂的旋转起来,杀得己方士兵溃不成军。
实际上,近战技巧、团体配合才是隋军日常训练的主体,名动天下的骑射、弩阵、陌刀手反而因为操作简单,其实本身没有多少技巧,只是隋军向来以骑射、弩阵、陌刀来克敌,近身搏斗这些主流训练使用得少,导致一些人误以为隋军不会战阵之术,即使会,也不精,不然为何从不见隋军使用?
卢祖尚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一次,隋军表现出现的默契配合,差点令他把舌头都咬断,他发现藤盾的确拦得了犀利的弩箭,但却拦不住隋军的近身战,只因有一支长矛盯着盾手持刀那支手招呼,另有一支钩镰枪专朝小腿钩、刺、顶,藤盾手顾上顾不了下。
卢祖尚虽然想做调整,但双方士兵已经乱成一团,唐军被隋军小阵弄得上窜下跳,让一把把‘拍刃’一刀破开,活脱脱就像是取猴脑一般,关键是隋军士兵越杀越多。
偷袭不成功,反陷苦战中。
这是夜袭敌营最为忌讳的事情。
夜袭不成,今晚注定要损失数千名士兵了。但要是不退,这支假装夜袭的大军就全完了。
“撤兵。”
卢祖尚当机立断,身边亲兵立刻吹响了号角,唐军士兵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却。
“现在才想走,不觉得迟了吗?”
“放箭!”
大隋连弩的射程高达三百步,此刻唐军已被杀得胆寒,哪还顾得后退的阵形?甚至还有不少盾手还冲到了最前面,完全将背后暴露给了隋军,阚棱怎能放过这种机会?
停止追击的隋军将士迅速取出挂出斜挂在胸前皮囊中的连弩,对着敌军就是一通射击,密集箭雨再一次袭来,唐军这一次如同被割稻草一般倒下。
卢祖尚怒喝连连的想要稳住军阵,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丧胆的将士被敌军射杀,而他却不得不被乱军裹挟着走了。
这时,眼见阚棱稳住南营局势而从东营悄悄出门的杜伏威,带着一万隋军骑兵杀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辛獠儿率领五千人断去唐军退路,而另一路由杜伏威率领五千人从中间杀进唐军群中,将唐军队伍拦腰斩断,杀得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骑兵的到来使阚棱麾下士兵士气大振,他们从后面掩杀,杀声震天。
大军掩杀数里,杜伏威让人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并非是他不想全歼这支已经乱了的唐军。
而是他担心先胜后败。因为佯装夜袭,诱使敌军出营,再在中途埋伏一支伏兵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杜伏威见好就收也是出于谨慎。
“李孝恭果然是支撑不住了。”回到大营,杜伏威哈哈大笑。
李孝恭支撑不住才会偷袭大营。否则以李孝恭冷静的性格,岂能夜袭他的大营?换而言之,他之前的准备还是奏效了。
只是可惜唐军来得太少了,看之前的样子数量应该只有万人左右吧。
与杜伏威想象中的先灭三四万夜袭之兵,再驱逐溃兵乘势攻打唐军大营的设想相差甚大。
不过赚了数千人,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命各营将士严加戒备,不可松懈。”杜伏威哈哈大笑,一场夜袭却以畅快淋漓的反夜袭获得大胜,实在是太过瘾了。
“对了!”杜伏威仿佛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圣上给我的《古代战争史》有一个相当经典的战例,就是张绣晚上去追杀曹操,以失败告终,然后再一去追杀,杀得曹操惨败而逃,连本人也差点让张绣杀死。李孝恭现在已经疯了,你们要小心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偷袭,今晚大家轮番驻守,别当了曹操。”
“末将遵命。”
“义父!”阚棱叫了一声。
“嗯?”
“您说的这个战例,其实咱们也遇到过。”阚棱轻声道。
“你是说丹阳之战?”杜伏威也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当初他还不是江淮之虎的时候,李子通才是江南最大的势力。
他立足不久,曾以辅公祏为主将,阚陵、王雄诞为副将,领两万名士兵和李子通在丹阳郡作战。但辅公祏时机没掌握好,李子通亲率主力迎战,辅公佑眼看众寡不敌,情急之下让王雄诞率领两千名上募军为前锋,又以阚棱率领五千精兵紧随其后,自己领其余兵力再紧随其后,双方一接战,李子通士兵气为之夺,当即败退。辅公祏求胜心切,结果被逼急了得李子通军击败,从胜利者沦为失败者。
当夜,李子通因取胜轻敌,王雄诞力劝辅公祏夜袭敌营,败过一场的辅公祏不敢出击,王雄诞干脆领了上募军自行出击。李子通促不及防,大败溃散,几万人一夜间散个干净。这一仗是杜伏威与李子通关键性的大决战,杜伏威先胜后败最后再全胜,戏剧性地击破了李子通主力,使之失去了江淮霸主的地位,而杜伏威也因此役奠定了江淮之虎的地位。
这仔细一想,还真和张绣与曹操之间的斗争极为类似。
“对!”阚棱点点头。
杜伏威也想到了逝去的义兄,沉默许久,怅然一叹:“既然你知道就好,千万要小心今晚。绝不能成了曹操、李子通。”
“孩儿明白!”阚棱明白义父心情不好,不敢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