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的甲叶碰撞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撕碎了东宫的宁静。
不久,一百多名妙龄宫娥窜了出来,她们衣带飘飘、云寰雾鬓,仿佛一群飞天仙女,正凌空跃来。
只是她们以往或温柔、或清纯、或冷清、或妩媚的各具妍态的美丽俏脸,统一由苍白如雪、惊恐万分替代,仿佛是一群被凶残猛兽追杀的惊鹿一般,拼命朝嘉德门奔来,有的人因为跑得太急而摔倒在地,但她们立刻从地上爬起狂奔。
原来在她们身后有一道黑色浪潮正席卷而来,这浪潮竟是数千名玄甲士兵组成的军队,一队队都以无比速度,匹练也似的往前窜去,将领们有的金光闪闪、有的银光闪闪,而且越到后面,队伍的色泽也越来鲜亮,渐渐统一成黄金的浪潮。
前方的士兵很快就追到惊鹿一般的宫娥,忽然从军中飞出一杆短矛。短矛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在一名扭头观看的宫娥眼眸中越来越大,“噗”的将她钉死在宫阶上!
“啊啊啊……”这支短矛仿佛是号令,当它将可怜的宫娥钉死,更多短矛如雨点一般落下,接二连三的把奔逃宫娥洞穿在地,一支支短矛矛尖从宫娥柔弱的后背残忍穿至前胸,未消余势将她们凶煞的钉入青砖地面。鲜红的血液迅速沿着死状各异的尸体向四周流淌,好像是一朵一朵刚刚绽放的牡丹妖花,娇艳而凄美。
然而杀入宫中甲士显非怜花人,如潮水般踏着一朵一朵绚丽而短暂的妖花向前,来到了重明门和嘉德门之间的瓮城,一旦过了前方的嘉德门,便是豁然开朗的嘉德广场,不过此时的嘉德门前,一杆大旗居中而立。
在肃杀秋风中猎猎飞舞的雪白旗帜,正反两面都用紫金丝线绣出一个巨大的“唐”字,彰显出了帝王的威严贵气。
在这面象征大唐帝国的大旗前面,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这时,一身黄金甲的李渊从将士们让出的道路走到前头,当他看到这面旗帜,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向身后望去,在他身后整齐地排列的三千甲士像三千尊塑像,静静地矗立萧瑟的秋风之中,听候着他的决断。
“装神弄鬼!”李渊冷哼一声,攥紧手中巨阙剑,快步向前,一剑将旗杆拦腰斩断。被唐朝开国皇帝亲手斩出整齐断口的旗杆轰然倒下,张牙舞爪的大旗飘落在地,李渊长剑一指前方,下令道:“前进。”
黑压压的甲士如海潮一般继续向前,整齐的人潮涌入空旷的瓮城,随后又分成三股道人马踏入前方嘉德三门(一正两侧)。
当李渊踏上嘉德门,一眼就看到摆成了太极图之各色菊花,以及巍峨庞大的菊花台。
远处的菊花台似乎依旧沉寂在盛宴之中,对于他们的到来毫无防范。
看了满地菊花一眼,李渊眼中闪烁一丝复杂神色,但紧随就被冷然的揶揄之色取代,冷然道:“众将士,随朕杀贼。”
“杀贼、杀贼、杀贼!”三千甲士轰然应和,纷纷朝嘉德广场杀去;涌动的人潮在阳光下,如若三条闪烁幽幽玄光的海潮撞向向前方的礁石,这一幕巍然壮观。
就在他们踩着菊花,即将到达菊花台南面台阶的时候,前方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铁甲碰撞声,一排排花架纷纷摔倒在地。
藏在花架之后的甲士露出了狰狞的身影,这些士兵手举人高盾牌,脖围一方黄色绸巾,以示区别。随着他们踏步向前,排排整齐的花架如秋风的麦浪,层层向南匍匐倾倒。“停。”人群中一道令下,前进的兵士猛地停下,“砰”的一声将盾牌重重地顿在地上,一支支透过盾牌缝隙的长矛如同一条条毒蛇,指向李渊和他的三千兵马。
一名身穿银甲的将领出现在了菊花台前,对着李渊为首的士兵高声大喝:“大唐将士们,你们受李神通和这伪帝蒙蔽,其罪当诛,但圣上和太子殿下念在大家昔日有功于大唐,不忍加以屠戮,若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圣上和太子可以既往不咎。”
“杜君绰,识相的赶紧给朕滚开!朕可保你满门平安,不然……”李渊目光之中不禁闪过一抹怒火,他不但知道此话的险恶意图,甚至还见过另外一个神似自己的“自己”,但此刻听到有人当面颠倒黑白,也难免鬼火冒。
当初杨侗平定冀州和幽州以后,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渤海高氏纷纷回流,企图要回祖地,继续在传统势力范围内作威作福,可是第一时间重编新户籍杨侗一律不接收,并以官方房产地契被贼寇烧毁为由拒还土地,这些大士族无奈之下,只好以祖坟来作证,但杨侗又问他们“怎么证明你们祖宗是你们祖宗”、“怎么证明你们这些孙子是孙子”,这两问,直接就把士族们彻底难倒了,当时李渊听着还大笑了好久。
然而如今风水轮流转,他的“宝贝儿子”竟然用这无赖手段对付他,告诉所有人,他这货真价实的大唐皇帝、货真价实的李渊是假的。
这无疑是让李渊暴跳如雷,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渤海高氏当时的感受。
不得不说,这种“自己不是自己”、“自己无法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感觉贼难受。
“嘿,看来你是冒充圣上,冒充得失去自我、冒充得连命都不要了。向前推进!”杜君绰根本就不理会暴怒的李渊,他现在就像当初的杨侗一样,对于这个李渊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认,你李渊又能如何?
“喏。”赤甲军如同一堵城墙向前移动,势必要将“伪圣上”所带乱兵压成齑粉。
李渊咽下胸中恶气,也断然下令:“放箭。”
“嗡”一蓬箭雨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如骤雨一般罩向前方赤甲军。
而赤甲军在对方放箭之前,前方几排已经将盾牌朝天举起,组成一个巨大的活动房子。
箭矢叮叮当当的落在盾牌上,撞出一串串火花,下方虽有士兵顶着,但还是有很多箭矢从盾阵缝隙,贯入一些倒霉士兵的身体,血迹狂飞!
第一波箭雨堪堪挡住,第二波、第三波就已来临。三段连射也使赤甲军有了数百人死伤,然而很快又有新的甲士补齐队列,踩着同伴的尸体将阵型补充完整。
眼见三轮齐射没能让对方造成太大损失,怒火中烧的李渊正要下令强攻的时候,却听到命令道:“弓弩手预备!”
“喏”
“喏”
震天的应喏声中,左右两侧的花丛中,站起了多不胜数的弓弩手,和正面的盾阵一起,把李渊的兵围在了“冂”字形的中间。
弓弩手举起手中的弓弩瞄准这支“叛军”,冰冷的箭头在阳光闪耀冷森森的寒光。
双眼圆瞪的李渊看着一队队弓弩手,犹如在大冬天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淋得他彻骨的冰,紧随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感袭击而来,他立即调转身子,下令道:“撤、撤回去”
三千名纷纷掉头退回,这时候如果不退回去,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是现在退回,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当李渊冲到嘉德门前,只听到“砰砰砰”三声大响,三道门户轰然关闭!
一下子,李渊为首的三千余人的处境从“冂”字形,变成了“口”字形。
“屈突诠,你个卑鄙无耻的叛徒!”李渊勃然变色,下令道:“放响箭,叫人从外面接应”
‘咻——’
一支鸣镝飞向空中,发出尖利的啸声。
“不用发了,土鳖!”城关之上,屈突诠走到了前方,冷笑着说道:“你砍大旗的时候,你的士兵全都被我搞定了,呵呵……”
“乱臣贼子,朕跟你们拼了。”李渊怒骂一声,元从禁军立即上前,取弩瞄准。
“咻咻咻!”便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闷响,数不清的箭矢如密密麻麻的蝗虫飞向元从禁军笼罩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批批元从禁卫惨死在了箭雨之下,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让他们百向宫门。
数轮箭雨后,杀声渐小,箭雨也终于停止。
嘉德门前几乎成了修罗地狱,许多倒在门前的尸体还保持着撞门的姿势,而菊花台楼层上由床弩发射的弩箭,直接将许多士兵他们钉死在门上、墙上。
门前台阶更是血流成河,血液一阶一阶往下流,然后沿着广场前流,在阳光下,妖艳的血河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李渊推开护在自己身上的尸体,从死人尸里爬了起来,将肩上的箭杆折断,然后吃力的站起来,满目血腥的景象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回荡:“完了,一切全完了。”
是的,三千元从禁军活下来的已经不到两百,而紧紧关闭嘉德门巍然不动,前方的菊花台却始终遥不可及。
死亡。
生平首次,李渊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是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