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匡扶在即、却又波澜横生的建安二十四年,终于在一片北风萧瑟中过完。
仿佛要为这一场冬做个注脚,这一日下午,天空居然飘起零星小雪来,到了傍晚,落势纷纷扬扬,终演变成一场鹅毛大雪。
只一夜功夫,万物齐齐换上银装,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景色。
转眼便是建安二十四年的“岁除”,明日便将迎来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初一。
“过年”起源于殷商时期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起初日期并不固定,秦朝之前先后规定过十二月、十一月、十月的第一天“过年”,直到汉武帝实行“太初历”后,才正式确定在正月初一,延传至今。
“岁除”是寓意着辞旧迎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大日子。
这日一早,刘备在城外安顿好大军后,就在关羽、张飞,以及张苞、关兴、姜维的护卫下,进入秭归城中。
向朗、关平、廖化、赵累、王甫、周仓、句扶、王平、沈峰、林航、向宠、詹晏、陈凤、邓凯、文布并蛮兵首领等人代表城中军民齐冒雪相迎。
城中百姓为了一睹汉王中风采,竟也不畏严寒,夹道观望。
大雪纷扬,寒风彻骨,刘备却丝毫不以为意,驻足与众人握手言谈。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既有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也不失长者的温和,或微笑倾听,或温言勉励,纵是三九寒冬,却令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不少底层的官员已是留下激动的泪水。
随后,刘备走访城中各处驻军之处,赐下大笔钱帛。
他这一路先锋军马轻装简行,粮草辎重都丢在后方交给法正、马良二人押送处理,随行只带了许多金银财帛,正是为此时准备。
他又命军中善舞者百二十名,身披兽皮,化装成各类神灵,持械跳跃,敲锣打鼓,跳大傩之舞驱邪,引得城中百姓竟相来看。
秦汉时期,世人皆认为“傩”之一物,是带来灾祸疫病的根源,年节遂有跳舞“逐傩”的仪式。而且口口相传,越是德高望重者主持这项仪式,“逐傩”效果愈佳。
汉中王刘备此时的声望,放眼天下,只在汉天子和魏王曹操之下,由他亲自主持这项仪式,围观百姓皆声言,来年定当平安顺遂、诸邪辟易。
一时,阖城上下欢声雷动,汉蛮军民士气高涨。
数日之前的愁云惨淡,终随着刘备的到来,早作烟消云散。
末了,刘备还在诸人的陪同下,探访了焕然一新的伤病营。一路行来,入眼皆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自二十余岁起事,戎马一生,见多了伤病和生死,却从未见过哪个伤员脸上会有如此笑容。
再往来观,屋舍干净,温度舒适,被褥整洁,更有专人随侍在侧,这哪里像伤病营,倒更像是一个简易的驿站。
却说江尚此时已经能够下地,他见到刘备大驾后,竟一瘸一拐行到他身前,用羽林卫特有的方式参拜:“末将江尚,拜见主公!”
羽林卫为君主亲兵,常年在身边走动,刘备看他多少有些眼熟,问道:“你是羽林郎?”
江尚当即大声念出自己的屯队番号,言语中尽显亲兵应有的自豪与亲近。
刘备于是亲手扶他坐到榻上,细细察询问他的伤势。
换了一般士兵遇到这种情形,早就慌张得语无伦次,但江尚毕竟时常在王府内走动,激动归激动,尚能做到侃侃而谈。
刘备闻罢,感叹道:“受了如此重伤,尚能恢复,足见你福大命大,你且好生养伤,等回去后,孤晋你为屯将。”
江尚登时大喜过望,不住拜谢之际,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其实若非姜左丞百般呵护,石先生巧手施术,末将也捡不回这一条命来……”
刘备闻言,召来石斌,温言鼓励了几句,当场加封他为医官。
医官也是官,石斌蹉跎了一辈子,终于靠一身所学混成了官身,欢喜之下,忍不住老泪纵横。
姜维逮住机会,趁势讲述一番护理于伤员恢复上的紧要性,奏请设立救护营;又将向宠推倒台前,直言向宠性情贤淑,机敏于事,此间多亏了他照应,才能顺利运作云云。
刘备眼见此处布置的井井有条,又得知向宠是向朗的子侄,不假多想,当场拍板同意设立救护营,以向宠为第一任领军,负责草创事宜。
向宠由是一跃从一介白身,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虽然只是二线的军队,更关键的是,从此进入汉中王刘备的视线,若肯克己奉公,衷心实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本人倒还好说,作为叔叔的向朗早已感激涕零,拉着向宠不住拜谢。
姜维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浑然不觉刘备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感慨。
******
“岁除”的晚上又叫“除夕”,刘备下令解除酒禁,允许满城军民欢度年节。
当日晚,刘备于公署设家宴,受邀嘉宾不过关羽、张飞,及关平、张苞、关兴、关银屏,几个小辈而已。几人都是江湖草莽出生,又在战时,浑没有世家大族“女子难上宴席”的讲究。
姜维因为与张苞、关兴义结金兰,也收了邀请。
这场家宴虽是以接风洗尘的名义召开,实则刘备还存了给关羽压惊的心思。
这一夜,刘备、关羽、张飞围炉置酒于内室。兄弟三人一别经年、再得重逢,皆是放开来饮,间或说些陈年旧事,高兴了,皆笑逐颜开;不平时,又高声怒骂;伤心时,俱抱头痛哭。
几个小辈不愿打扰父辈,皆聚于外室。不同于父辈戎马一生,尝遍世间酸甜苦辣,张苞、关兴、姜维新结金兰,胸中更多的还是喜悦与激动。
关银屏整晚都是晕乎乎的,小小的脑袋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姜将军与二兄结义,以后当叫他什么?是叫兄长好呢,还是叫伯约好呢?”
正魂游天外之际,忽闻见兄长关兴粗豪的叫声:“三妹,伯约已经敬过一轮了,而今轮到你了,还不速来!”
关银屏只得收起思绪,捧了酒爵,轻轻盈盈走到诸位兄长跟前,依次向关平、张苞、关兴拜年祝酒。
等敬到姜维时,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叫出“姜将军”三字。
关平心情也是大好,笑着纠正道:“伯约既然已同安国义结金兰,以后便是自家人了,三妹当以三哥称呼。”
关兴嚷道:“一个是三妹,一个是三弟,都是小幺儿辈,日后须多多听为兄的话!”
年轻人最爱起哄,边上关平、张苞二人闻言俱是捧腹大笑。
关银屏闻言,俏脸登时通红,她朝着姜维重又一丝不苟行了一礼,双手捧杯,波光流转,郑重道:“小妹银屏,恭祝三哥身体安泰,万事顺遂。”
关兴又嚷道:“跟我们贺酒,都是‘武运方昌’,如何到了约伯哪儿,却成了身体安泰这般不痛不痒的祝辞?没点武人的气概!”
关银屏蹙眉瞥了一眼姜维,暗忖道:“‘武运方昌’这些说辞是小时候母亲教会的。而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念头想法……我只盼你当将军也好,做平民也罢,一辈子都身体安泰,平安喜乐。”
如是,春节便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过完。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初二,刘备旋即下令戒严,秭归城旋即进入战备状态。
与此同时,蜀中后续援军陆续开拔到来。
荆、益两州边境,车辚辚,马萧萧,旌旗飘扬,长刀耀目。
局势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