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春一月初九,汉军各部按照约定,水陆并发,顺流而下。
北路大军先锋张苞领虎贲卫,一路击破东吴前哨李异、刘阿部,兵锋直抵夷陵;
吴班、冯习二人统领三千水军顺势屯驻在夷陵西陵峡,设水军大营;
黄权领五千益州郡兵,在水军的掩护下,抢滩江北,于夷陵道设江北大营,防范北岸的吴、魏军队;
刘备本人则在关羽、张飞、法正的护卫下,亲率主力步骑三万,沿长江南岸顺江东进。
关平作为南路大军的先锋大将,沿途逐一拔除东吴设立的据点、哨站,两日内畅行一百二十余里,却于夷道城前四十里处止步。
因为在往前十里,就是吴军的营盘。
原来,早得了消息的东吴偏将军,右部督(大都督)陆逊率所部万余,在夷道城西三十里外、长江南岸猇亭处设立大本营,坚守不动静待时机。
汉军如想继续深入,则必须突破眼前这一道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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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南岸,汉军大营。
关平作为南路的先锋大军已经将营盘粗粗扎好。
随着刘备中军到来,汉、吴两方大军就此在长江南岸,夷陵-猇亭一带展开对峙。
这日上午,姜维领着数十羽林郎,将刘备、关羽、张飞、法正护卫到一处高峰上。
这座山峰是巴山余脉,仿佛平地隆起数百米高。众人登高望远,周围数十里地形景观尽收眼底。
众人只见自家大营北依长江,西接大巴山东段延伸,位于长江沿岸一处狭长的河谷平原上。
只要出了这一处河谷地形,接下来就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到时候,只消攻下夷道城,大军向南可以护翼武陵、零陵二郡;往东可以顺流之下,直取南郡的江陵、公安二城。
地势对汉军而言,可谓一马平川,再无遮掩。
然而,十里之外,陆逊所扎的大营仿佛像是一道铁闸,横亘在这片河谷平原的尾巴处,牢牢锁住汉军东进的通道。
见此情状,法正叹道:“吴军营盘东面依水,西面靠山,往南三十里便是夷道城,往来运输物资极其便利,只消一心应付北面之敌即可。这位新任的大都督眼光可毒辣得狠,绝不可小觑。”
姜维闻言,暗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历史上的夷陵之战,陆逊就是在这个地方设营堵截刘备大军。
他背后就有城池提供物资供应。而蜀汉方面,先不说益州运粮到秭归有多难,只说从秭归运粮到汉军大营,路程便是吴军的五倍。
历史上,陆逊打定了靠后勤耗死蜀军的主意,坚守营寨不出。
而刘备一心想引诱陆逊出营决战,使出了诸如诱敌、偷家等各种手段。但陆逊依旧一副他狂任他狂,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姿态,兀自岿然不动。
刘备见两计不成,也没有更好的对策,也只好静下心来,将大军分为五十余营,凭借山势险要和陆逊继续对峙。
随着两军对垒的时间越拖越久,荆州的天气也越来越炎热起来,刘备为了增强攻势,甚至陆续让水军上岸当做陆军进攻东吴的营垒。
不知不觉进入了这一年的润六月,空气中弥漫着升腾的热气,吴、蜀的将士都热的快受不了了,蜀军士卒只能退入林中乘凉。
陆逊看准时机,派遣纵火犯朱然、韩当二将于刘备前部放火烧山,吸引蜀军注意;又借助东南风向,阴乘战船溯江西上,到刘备大营后方放了一把火,随后突袭驻扎在夷陵、涿乡留守的蜀军后卫船队。
蜀汉水军既要往来运送物资,又被当做陆军使唤,将士皆疲惫不堪,守备十分松懈。竟然被朱然成功突袭,夺取、焚毁船只无数,蜀国水军即刻崩溃。
蜀军大本营方面,陆逊看准东南风起,处处点火,火借风势,风借火威,火势太猛。刘备此前备下的防火措施难以扑灭,大火蔓延,一路烧到大营,先锋营和前军已溃,溃兵逃散已经收拢不住了。
这一战,刘备侥幸逃脱;傅肜、冯习、张南、蛮王沙摩柯战死;杜路、刘宁投降;黄权归蜀的后路被断,只得北面降曹;吴班、陈式因驻守西陵水军大营,侥幸逃得一命。
蜀汉水陆马步七万大军全军覆没,诸葛亮励精图治、积累了两年的益州军粮、盔甲、武器被付之一炬。
随后,陆逊着人逆流而上,逐一夺取秭归、巫县,自此,蜀汉势力彻底退出荆州。再后来,便是白帝托孤,刘备身死之事了。
姜维想到这儿,心情不免十分沉重。
抬眼望去,但见刘备、关羽、张飞围作一团,脸上均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而法正却面色沉重,孤立于山崖之畔,任凭冷冽的山风将他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见此情形,姜维心中反而有些平静下来。
还好,已方还有法正法孝直在。
历史上,白帝托孤后,诸葛亮曾感叹:“若法孝直还在,便能够制止主上东征;就算不能制止,若随行东征,一定不致大败而归。”
刘备屡攻陆逊不下,就应该及时回撤,只是当时他的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劝诫的谋主。而今时今日,智高孤绝、喜怒平生的法正孝直还在!
如果是法正的话,应该可以成功劝谏主公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总不可能再送给陆逊一个东南风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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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山来,众人回到营中,刘备召集各位大将商议军事,姜维则领了几员羽林郎巡营。
大军初至,将士们摩肩接踵,营内自是一排忙碌的景象。
来到寨门,忽见关平正在亲自掘土,边上关兴一脸不耐烦地陪同劳作。
姜维好奇之下,忙上前见礼:
“大兄,这等事情交由士兵来做便是,如何亲自动手?”
关兴见是兄弟到来,高兴道:“伯约你来的正好,兄长他说要教我安营扎寨之术,按我说,这安营扎寨还有什么难处,立几根桩子,形成一堵墙不就完了吗?”
关平白了关兴一眼,沉声道:“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为将者,当先使己方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方能静候时机,克敌制胜。大军在外,安营扎寨最是紧要之务,安国万不可小视。”
关兴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边上姜维闻言,眼睛却是一亮。
他以率领骑兵野战、偷袭见长,对于阵地战确实见识不多,说起来他这也算是十分严重的偏科。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倘若战将不会堂堂正正的对决之道,一味只靠投机取巧,耍些小聪明,绝非长久之计。
俗话说得好: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为将者,唯有勤修内功,夯实基本功,才是纵横天下、无往而不利的正途。
姜维所苦者,在于无良师也。
此前在蜀中,上司赵云事务繁忙,他不太方便去打扰;而张苞、关兴两位义兄皆以武艺见长,治军非其所长;糜威就更别提了。
但他也知道,当世治军之大家,首推关羽。
而关平跟随关羽多年,安营扎寨、训练士卒等本事,皆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说是尽得关羽之真传也不为过,眼前不正是极佳的老师吗?
姜维心中一热,连忙请教。
关平瞥了关兴一眼,叹道:“安国你若有伯约一半勤勉,早就将父亲一身所学尽数领会,哪里还要为兄在此饶舌?”
关兴露出讨饶的表情,忙道:“行了行了,小弟这就洗耳恭听。”
关平无奈得摇了摇头,当即开始一一指点:
“凡大军到了一处地方,须立即安营扎寨。”
“安营之地,最好是背山依水。”
“安营首要之务,便是修墙挖壕,墙高八尺厚一尺,用草坯土块组成;壕沟深一尺,切记沟土须要搬到两丈以外,以防敌人进攻时,就地取材将壕沟填掉。挖壕一事,不管风雨寒暑,限一个时辰完成。”
“壕沟外是花篱,花篱要五尺,埋入土中两尺,花篱有两层或者三层。搭篱笆是防敌军的骑兵。”
“营垒的防御墙内侧叫子墙,士兵站这里,墙外面一层是篱笆,再外边是壕沟,防步卒……”
对于关平而言,关兴、姜维二人,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弟弟的结义兄弟,算起来也是自家兄弟。
故而他不疑有他,将父亲关羽平日所教授的知识,并自己历年的经验仔细阐述,没有丝毫保留。
姜维深知关羽擅长打阵地战,关平所授皆是历经实践检验之金科玉律,是这个时代战场上颠扑不破的至理。
当下屏息凝神,细细聆听,遇到不懂处,旋即提问请教。
关平自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关兴见义兄弟如此认真,生怕就此被比下去。他好胜之心渐起,竟也强打起精神,收起不耐烦的神色,仔细聆听乃兄教诲。
整一个下午,关平带着两人走遍了整个营帐,将安营扎寨紧要之处一一点出。
这一路行来,姜维只觉受益匪浅,许多平日里不懂的、或者半懂的知识,此时尽皆融会贯通,倏忽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而作为老师的关平,对乃弟关兴今日之表现亦异常满意。
平日里,兄弟俩练习刀法骑术,关兴总是积极得很,一到传授行军打仗之术时,他便只想着逃脱偷懒。难得将今日这般,仔仔细细聆听整整一个下午。
关平心情大好,临别前,又道:
“今日所扎得只是大军主营,明日还要在大营四周扎下另外四个营盘,这叫做五子营。这些营盘有的用以护卫粮道,有的用以监视敌情,各有各的用处,又互为犄角,守望互助。主公已经将此任交与为兄,你们明日一并再来观摩一番。如张苞得闲,可叫他同来。”
姜维闻言大喜。
他正愁今日课程匆匆,尚未来得及消化,明日若能从头到尾学上一遍,自然可以加深印象,彻底化为己用,当下躬身抱拳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