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领着魏荣、庞宏赶到营区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敢于反抗的羌人皆已被无情杀死,无力反抗者皆双手抱头,跪地请降。
两人便在众羌人惊恐的注视之中,缓缓策马行往前来相迎的马岱。
碰面后,姜维问起战损情况,马岱回道:“杀了二十几名胆大的,其余人没了主心骨,又面对我军如此威势,不得不降。我方仅有几名将士受了轻伤,柳屯将已经在救治了。”
这等战绩算得上十分出色了,但他在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丝毫也没有得意之色,仿佛此事再应该不过。
顿了顿,又道:“比起这个,伯约你可知还有一位‘故人’随雅拉索一道被抓了么?”
“哦?是何人?”
“正是去年你投奔阳平关时,一直跟随在老羌王雅木吉身边的雅丹。”
马岱缓缓道:“说起这个雅丹,倒是参狼羌中一个颇具智慧之士,不仅对东羌、西羌诸事极为熟稔,传闻对汉家诗书亦颇有涉猎。”
姜维闻罢,一下子便来了兴趣。
大抵东羌指的是陇西、陇南的羌人,西羌指的是凉州、西海一带的羌人。马超离开凉州日久,论起对西羌的了解,肯定不如生于斯长于斯的雅丹,若是此人愿意归降,倒是带路党的最佳人选。
当下缓缓颔首,跟着马岱提步来到一处搭得还算结实的木舍。
但见木舍四周布满警戒的战士,进得屋舍,内中坐有三名被发覆面的羌族女子,围绕着一名八九岁孩童,正惊恐得打量着进来的三人;边上盘腿端坐一名年约三旬、样貌枯瘦的羌人男子,赫然便是雅丹。
但见当中那名孩童穿着颇为雍容,脸盘狭长,眼窝深陷,鼻头高高耸起。见有人进得屋子,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颤抖着嗓音问道:“你…你们是谁?为…为何要袭击我们?”
姜维从其年纪和穿着上判断,断定此人必然就是雅拉索本尊了。
他笑了笑,回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雅拉索喃喃自语,显然没料到会有答案。
“不错!“姜维缓缓颔首,反问道:“你祖父死后,你父亲本该继承王位,但你家亲戚并不安分,如今坐在下辩城的羌王是你叔祖雅顿,难道你不恨他吗?”
乍闻到“雅顿“这个名字,雅拉索目光中顿时迸发出一股孩童不该有的怨毒,恨恨道:“他不仅将我们赶了出来,还夺走了我父亲帐下诸多勇士,连牛羊马匹都被他夺走大半,这样的人,我当然恨他!”
姜维缓缓颔首,道:“只要你顺从我,我便发兵攻打下辩,让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居城。”
雅拉索闻言不语,显然有些意动。
就在这时,边上那名消瘦的羌汉雅丹忽冷笑道:“马岱,你本是汉人,此番插手我们族中事务,是何居心?”
马岱正要说话,姜维忽得伸手将之拦住。
在他看来,雅拉索的年纪实在太小,根本无法统领数百族人生存,想来东狼谷中真正的主事之人,应当就是这位昔日的智囊了。
他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缓缓凑近雅丹,嘴角微扬,问道:“雅丹,你还记得某么?”
借着微弱的火光,雅丹眯眼觑望面前之人,待认清面容之后,他的面色顿了变了数遍,伸手一指,惊怒道:
“你……你是姜维?”
姜维笑而不答,表示默认。
雅丹压下心头震撼,沉思片刻,终于缓缓颔首道:“我说我们与马氏兄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此番突然发难……原是你姜维报仇来了……”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可怜我雅丹,终究没能完成老王和大王子的嘱托,无法看护少主长大成人了。”
他这话说得决绝,气氛一时有些悲怆,边上羌女闻言俱抽泣起来。
姜维却摇了摇头,道:“雅丹,你若愿意效命于我,助大汉一统参狼羌部,我不仅不会杀你们,还会助雅拉索如愿登上羌王宝座。”
雅丹闻言一愣,显然有些心动,但他想了一想,旋即摇头冷笑道:“且不说你是杀害老王的凶手,只说羌人汉人之间的血海深仇,想要我助你,那是痴心妄想!”
姜维面带笑意,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忽得问道:“雅丹,听闻你是羌地少有的饱学之士,对汉人典籍亦颇有涉猎,那么我想问问你,在你心中,羌人的前途何在?“
“我族前途自有先祖庇护,不劳你关心!”
姜维笑了笑,转过身子,缓缓道:“羌人不立君臣,无相长一,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自祖先爰剑之后,子孙支分凡百五十种,因无信义规矩,彼此倾轧不止,自先秦以降,你们中有多少人是死于自己人之手的?族人又有多少能活过三十岁?故而在某看来,羌人若是一味守旧,不加以革新,即使有朝一日你雅丹掌了参狼羌大权,亦不过换得三五年荣光而已,根本不会给你族人带来任何益处!”
雅丹皱眉道:“此话恕难认同。当年诸侯并起,与董卓争洛阳,以致生灵涂炭;后有你主出兵和曹操争汉中,也使寰内百里无一人。你们汉人不也彼此倾轧?何故只说我羌种如此!”
姜维正色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诸夏重衣冠礼仪,故而,诸侯与董卓争得不是洛阳,而是为了挽救将倾,并匡社稷;我主与曹操争得亦不是汉中一郡一地,而是为了扫讨凶逆,昭行大义!”
“我们汉人之中自然也有不肖子孙,百年盛世之后,难免有妖人现世作乱,但我等华夏后裔为了维护衣冠礼仪,社稷江山,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公勇大义也;而你们彼此争斗,争得只是一片蝇头小利,此私勇小义也。“
说到这儿,他加重语气,蓦然喝道:
“这便是我华夏屡兴不灭,越发强盛;而你们势力日减,永远摆脱不掉蛮夷称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