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之后,无当军纷纷涌入,偶在城中遇到零星的反抗,他们本善于在狭窄地形作战,故甫一交兵,叛军便告不支,所到之处,称得上望风披靡,进展极顺。
因前几日汉军往城中发射劝降书的缘故,一俟城破,不少被裹挟的、叛心本就不甚坚定的豪族军队立即宣布投降,又见官军神勇至此,更激发了他们改旗易帜的念头,不少人竟引着汉军开始指认、搜捕朱褒家兵。
到了傍晚时分,汉军便已经控牢牢制住了且兰城防,投降的兵卒甚至在东门口抓住了业已易容伪装、试图逃窜的首恶朱褒。
消息传来,庲降都督、平南将军在亲卫的拱卫下,骑马联袂进入城中。
太守府中,李恢、姜维左右昭穆而坐,堂下站有十数名或老或少、衣着华丽之人。这些人都是参与了此次叛乱的大姓豪族,他们不知道官府会如何处置,此刻皆低头垂首,惶恐不言。
诸人之前跪缚有一人,但见此人人年约四旬,披头散发,一脸阴郁,虽沦为阶下囚,兀自阴笑不已。
「李恢,今日实是我朱褒小瞧了你,居然能造出这般攻城利器!以致我未能坚守到援军到来。今日之败,在我之轻敌,汝莫要得意!」
李恢斥道:「休得胡言,雍闿远在益州郡建宁,距此千里之遥,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哈哈哈哈……」朱褒猖狂笑道:「雍闿?眼下他正发兵攻打永昌,我料其不会来救。」
李恢皱眉道:「南中之乱在高定、雍闿和你,眼下越巂高定之乱已平,不是雍闿,还能是谁?」
朱褒嘴角狞笑,只道:「我之援军,兵精将勇,顷刻便至,汝小小俞元李氏,如挡车之螳臂,不值一提。哼,自古成王败寇,今日既败,来取我大好头颅便是,不必再问!」
李恢闻言一惊,心道南中除了高定、朱褒、雍闿三人之外,莫非还有第四股叛乱的势力?
他忧心渐盛,再次厉声发问,但一连数问,朱褒只是冷笑不答。
这时,一直不曾发言的姜维忽出声道:「都督不必多虑。以维观之,朱褒口中援军,不过东吴交州兵马耳。」
「哼!算你有些见识。」朱褒冷哼一声。
「东吴?」李恢闻得这两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南中之乱,本是内乱,弹压了也便是了,但如有外国势力介入,那形势便复杂多了。他对东吴了解不多,只得向姜维望去。
姜维却负手走到诸大姓当中,环视一圈,云淡风轻道:「以某对吴主孙权之了解,封赏几个惠而不费的官职,他自愿意,但若要让其远隔万里出兵救援,却是痴心妄想!更何况眼下主政交州之步鷲与士燮不和,如何愿意为了尔等,贸然发兵南中?尔等暗结东吴,自以为得了许诺,便施施然行叛,岂不知已中东吴分化离间之计矣。此时仍茫然不自知,当真可笑之至!」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讥笑道:「某料定东吴不敢派兵来此……倘若其真的敢来,再送他一场夷陵之败,复有何难?」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豪气冲天,说得李恢心中大定之余,更让朱褒大惊失色,不由抬头问:「汝是何人?」
李恢大笑道:「你眼前这位将军,曾孤身出蜀,救关君侯于水火,又在夷陵助主公大破吴主孙权,正是平南将军,天水姜维是也!」
「什么!竟然是你……」朱褒面色惨白,委顿在地。
他身后诸豪族大姓见状,再不心存侥幸,纷纷伏于地上,跪地求饶。
李恢瞧了瞧姜维,轻声问道:「以伯约之见,这些人当如何处置?」
其实对于如何处置这些大姓,他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大抵便是让大姓出钱出人,以赎其罪
,如此压榨豪族之力为官府所用。但他也知道此战姜维出力甚大,难保有分一杯羹的心思,保险起见,还是先问上一声。
哪知姜维却置身事外道:「牂牁为都督治下,都督自行决断便是。维不敢多言。」
这就是完全没有贪功的意思了。
李恢拱了拱手,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由又高看了几分:「伯约高风亮节,本督今日却是承了你的人情。」
姜维还了一礼,又道:「方才听朱褒所言,雍闿正在攻打永昌,无怪乎越巂、朱提两地已有数月没有收到永昌的消息。眼下雍闿聚兵数万,已然做大,以维之见,都督当尽快收拾好牂牁之局势,而后集合三郡之力,共击雍闿。」
李恢抚须道:「合当如此,我等便以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本督当亲帅大军至朱提与你汇合,随后一道南下,彻底平灭南中之乱。」
得了他的肯定,又情知他目下有很多收尾、安抚的工作,姜维便抱拳道:「如此,便不打扰都督处置郡中诸事,维先行回营。待休整两日,便当班师回朱提了。」
「本督送你一送。」李恢伸手做了个请了动作。
两人旋即并肩朝城外行去,只留下跪了一地的大姓家主。
一边走,一边聊些对后续战事的安排,不觉来到城墙边,依稀可见几座黝黑的攻城车正矗立在城外。
李恢见了,叹道:「来时只觉此物平平无奇,无甚妙处,不想今日奇兵杀出,一举破敌,真攻城拔寨之良器也。益州郡治滇池城城高壑深,非是且兰小城可比,日后攻城,当再借重此器。」
「不敢。」姜维口中谦虚,心中却想到了另外一件攻城器物。
此次南下前,他曾赴军器监探望马钧,当时马钧正在针对魏国的发石车进行改良,并约定一旦改良、试验完毕,就要送到南中实战检测。
月前马钧来信,直言已经试制成功。
「算算日子,此物或许赶得上滇池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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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李恢忙着审判朱褒和涉及谋反的豪族大姓。且兰城内外的城防也都由他的部队接手过去。
一心求表现的牂牁豪族合全郡之力,给大军送来充盈的犒劳军资。
李恢大手一挥,将其中大半划给了姜维。姜维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将其中一半分予了沙摩柯和鄂焕部——这两人几乎同时登上城墙,先登之功,索性一分为二。
沙摩柯却扬言,这次没分出胜负,下次定要比出个高下。鄂焕虽然没说什么,但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不服气。
三日后,姜维告别李恢,引军西返。
甫一离开且兰城三十里,充当姜维侍卫的关银屏便已按耐不住,小声抱怨道:「朱褒这人太也不禁打了,比那高定还不如,害本将军毫无发威的机会。」
姜维执马鞭在其头盔上轻轻敲了敲,笑道:「区区小贼,有你手下败将鄂焕出马便够了,哪轮得到大名鼎鼎的花关索亲自出手?」
「那倒也是!」关银屏拍了拍鞭索,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两人走走笑笑,忽有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回首一看,却是李遗一人一骑,飞速前来。
及至跟前,李遗抱拳道:「见过将军!」
姜维拱手还了一礼,问道:「李公子此来,可是都督有什么吩咐?」
「家父没有什么嘱托……」李遗摇了摇头,面庞倏忽一红,轻声道:「在下此来,正有几句话想跟关小……呃关小将军说,不知方不方便?」
姜维直觉有些不满,但两人刚刚并肩作战过,一时又不知如何回绝,只得瞟了他一眼,慢慢纵马离开。
关银屏不知李
遗何意,只睁圆了一双杏目,蹙眉瞪着他。
李遗迎着她的目光,鼓足勇气问道:「关小姐,下月大军征讨益州郡,你可会一同前往么。」
关银屏朝姜维努了努嘴,回道:「若得三哥准许,我自当去见识一番。」
「这可太好啦。」李遗大喜过望,忙道:「在下老家俞元,就在滇池边上,在下自小在滇池畔长大……十月之滇池最是风景秀丽,池北有一望无际的草海,四周开满格桑花,池畔还有两棵生长了千年的情人树……传闻情人树最是灵验,恋人在树下表白,定能如愿以求,白头偕老。」
关银屏毕竟年少,一时来了兴趣:「果真如此么?」
李遗涨红了脸,拍着胸脯道,:「怎敢欺骗关小……小将军。等击破雍闿,在下必来邀请小将军同游滇池,还请定要赏光!」说完,拱了拱手,拍马离去。
「真有这么灵验么……」关银屏口中喃喃,渐渐被那两棵神奇的情人树勾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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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姜维引军凯旋。
朱提大姓闻讯,纷纷赶来相应,除了送来犒劳物资,他们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原来在大军东征期间,朱提山上的铜矿历经两个月筹备,终于月初冶炼出了第一炉成铜!朱提山铜入土表浅,易于开挖,且矿中含铜量极高,自第一炉铜冶炼出来后,短短半个月内竟然炼出了近一千斤成品。
这还是在矿厂草创、仅有数座炼炉的情况下实现的,等到日后投入更多,产量规模当再以倍增。
大姓们感激平南将军之政,直言愿这第一批铜当献于朝廷。
「各位家主心系朝廷,本太守先行谢过诸位家主。」
姜维团团行了一礼,旋即派人将这一批极具象征意义的铜块马不停蹄送往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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